第八十九章 邪佛
来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一下子便听出了弦外之音，笑声之中微微流露了几分不屑，他没上沈钶的当，倒是反问他道：“听沈大爷的意思，好像是非朝廷机会不取呀。”
沈钶：“是这个意思。”
“是否托大了些？”
沈钶：“否。”
那人又笑了，这回笑声中满满地充斥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看来沈大爷十年间止步不前，也是有原因的。”
这明显地就是激将法，沈钶却不是常人，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依旧是一副死人板板的腔调：“我止步不前是我的事，我想等着朝廷机会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来人听后，不闹不怒，施施然评价了一个经常用于评价沈家人的字：“倔。”
沈钶呵了一声，又锁目，自去养神起来。
这么一副“老子就是不理你，你奈我何”的表现，算是让来人碰了一鼻头的灰。他也不拿出自家的福利去吸引了，却顺着沈钶的话说道：“那，若是我为沈大爷提供的机会，也是忠于朝廷的呢？”
沈钶闭目不睁，只问道：“朝廷的机会？”
那人回：“是。”
沈钶：“草贼流寇，商贾贱贼，焉可妄谈社稷之大事？”
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们，怎么地吧？
那人又被这一句话给反煞了回来，不过他好在心态好，就算碰了一鼻子灰外加几根钉头也不恼怒，只说道：”看来今儿沈大爷火气旺盛，我就先不打扰了。”
还是想把他囚在这。
沈钶不置可否，只说道：“请便。”还挺客气的。
那人贴心地问道：“一整天没进食了，沈大爷怕是饿坏了。我着人去备点吃食松进房里，沈大爷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什么忌口，只要记得把米饭端来就好。”
那人：“米饭？”
沈钶：“一碗米饭，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答：“这倒没什么问题，还有什么需要吗？”
沈钶：“没了。”
听着像是酒楼里食客和小厮之间的对话，丝毫猜不出来两人是绑匪和人质的关系。
人走了，屋子瞬间空荡荡。沈钶挣了眼，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走到桌边点了两盏灯烛，瞬间便将房间照亮。
这是一间侧房，虽是宽敞精致，但方位不对，所以射进来的阳光位置也不对。且这还是一间长时间没人住的屋子，哪怕是因为他的到来，着人特意地打扫擦拭了一遍，但是屋子里的霉味依旧藏在各件摆饰里头。
沈钶下了结论：这是一个在家族里身份崇高的人住的院子。
得了这个笃定的结论，他又大胆地下了一个猜测：这该是林家宅林之左老祖宗的院子。
由此一来，也顺水推舟地摸出了刚刚进来那人嘴里说的所谓主家——凤安钱庄。
若是他的结论和推断都成立，那么他们之前猜测，林之左是凤安钱庄那边派来的假冒者，也是对的！
沈钶心中叹息：许佑德呀许佑德，你若是看不透这个局，你若是连绑我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光是因为你这不够用的脑子，就不要想当沈家的女婿！
颠簸的马车上，沈镜沈睿还有许佑德都半死不活地歪躺着，三人身上都是一身的泥巴，蓬头垢面，活像路边乞讨了三十来年的乞丐，车夫赶车过来，甫见这几人尊荣，差点嫌弃得没让上车。
沈镜笨嘴拙舌，好说歹说也没让车夫放下成见。沈睿在一旁听了半天，听得脑壳肿胀厌烦无比，直接从许佑德腰间拽了钱袋，扔出了一锭大银子给砸了过去，“够不够？够不够？”
车夫见钱眼开，看三人的眼神不再是看乞丐似得鄙夷，仿佛他们周身的泥巴都是珠光宝气的袈裟，直恭敬地道：“够，够！”颠颠地从车后拿了踏板，殷勤地把几人给扶上了车。
沈镜看着自己妹妹以及其娴熟的手法又把钱袋挂回了许佑德的腰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半天才冒出了一句：“要还的吧。”
沈睿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句话上：“嗯，还。”
沈镜看着自己妹妹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没关系，别怕，哥帮你还。”
这句话一出，沈睿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难道要直白地挑明：我不是关心钱，我是关心人？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尴尬且令人害羞了？她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再把这个话题给进行下去了，遂闭了嘴。
这车就是车行里普普通通的青篷马车，大小和沈家那辆马车差不多，所以三人坐没坐相地呆在车里，还是有点拥挤的。且一拥挤，还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突发事件，比如马车过坑，颠簸了一下，昏死过去的许佑德便顺势歪倒在了沈睿的腿上。
不是肩膀上，是腿上！
而且沈睿身量本就瘦小，他这么一倒，横在了她身上的身子高度，差不多正好贴合到了沈睿的胸......口.......地方。
明显被占了便宜的当事人倒没说什么，只更用力扶住了身上的病号，避免他再摔了；可当事人的哥哥就不是很淡定了，亲眼目睹了这般情况，惊吓地尖声惊叫起来。
这声尖叫有点女儿相，把沈睿都给吓了一跳：“哥，你干什么呀！”
不说沈睿，沈镜都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嗓音给吓着了，急忙捏着嗓子咳了几下，这才缓过来：“你，我，你.......”
可惜嗓子缓过来了，脑子没缓过来，他你你我我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出了句完整的话：“你.......你不要.......算了，要不咱俩换个位置？”
这算是很委婉地提议：要不要和许佑德离得远一些？
沈睿危险地看着他，固执地说道：“不要！”
就是不要。
沈镜嘟囔：“不要就不要。”
许是也觉得自己的态度略有点强硬了，沈睿把受伤的一只手搭在了许佑德肩上把他扶稳，一手握成个空拳在嘴边轻轻一咳，出声道：“哥。”
沈镜：“啊？”
“你和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镜本来也是大条性子，根本就没在意刚刚妹妹凶他的事儿，便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来，可是思考来思考去，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镜照实说了，沈睿唔了一声，便换了一种问法：“那你们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沈镜道：“昨天下午我和大哥去住持房里听经，我一恍惚，睁眼便是日落了。”
沈睿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什么，下午去的，睁眼就日落？莫非是被迷晕了？”
沈镜很实诚地摇头：“不是，我睡着了。”
沈睿：“......”
察觉到了妹妹眼中的鄙夷，沈镜大呼小叫地为自己辩解起来，“那经文听起来枯燥得要命，我连学堂里博士教授的课业都听不下去，还会听进这些嗡嗡的蚊子叫？”
好正当的理由，好形象的描述。
沈睿忍不住地笑了声，又问道：”后来呢？哎哎，先别说后来，你跟着大哥去听经，然后在大哥身边睡着了，大哥莫非没有凶你？”
沈镜道：“他没有凶我，任由我睡了个踏实。”
沈睿猜测着想：估计大哥听经也听得有些累乏了，这才没顾得上训斥二哥吧。便接着问道：”那然后呢，你怎么醒的？“
这个问题一出，沈镜的面容却慢慢地严肃起来，好像嘴边的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笑纹都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量给打磨平整，他沉声道：“大哥把我推醒的。”
“大哥把你给推醒的？”
沈镜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他同我说了两个字？”
沈睿心一下悬了起来。
沈镜：“他与我说‘快跑！’。”
沈睿瞪圆了眼睛：“大哥与你说，‘快跑’？”
沈镜点点头，目光垂了下来：“我从未瞧见过大哥这幅模样，五官紧得似乎错了位，狰狞如同鬼怪，他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拽着我跑出了屋子.......”
沈睿抓了一个关键点，急忙打断询问道：“大哥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你们还在屋子里？”
沈镜：“是，我们还在听经的那间屋子里。”
“屋子里有谁？”
沈镜眨了一下眼，复又闭上，好像再慢慢回忆着当时那个场景：“只有讲经的住持，对了，”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要命的东西，神情激动，差点蹦了起来，“对了，我还记得那个住持！”
沈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点急促：“那个住持又怎么了？”
沈镜：“在大哥拉着我逃跑时候，我不明所以，还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那个住持他......他......”
句子断在这处就说不下去，沈睿觉得自己好像在听鬼故事似得，还是在听那段月黑风高，氛围凄惨，形容恐怖，马上将要出来不得了东西的那一段。
偏还被卡在这了。
沈睿都没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没知觉了，却还问道：“住持他怎么了。”
“他在笑。”
沈睿崩溃了，“怎么笑的。”
沈镜：“他双手合十，朝着我们逃跑的方向缓缓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咧嘴一笑，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里头的眼珠都瞧不见了。然后大哥让我不要回头了，大哥说.......他说.......”
沈钶其实当时也回头了，他看着住持，住持也看着他。
那笑是对着他的。
沈钶心下了然，更用力地拖拉着弟弟向前掠去，“别看了，这个寺里头，供着的具是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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