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灵堂

　　张夫人并没有进行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单撂下句狠话就走了。沈睿仔细地琢磨了一下，估摸着是身边没带够人手，这才不得不放弃有了杀念的想法。


　　大半夜的，一行人又悄悄地回了林宅。张夫人回了四房的院儿里，而沈睿则径直跑去了祠堂。


　　祠堂外头的台阶上，琼泥撑着下巴打盹儿。沈睿刚得了个要命的重要消息，兴奋得毫无睡意，“快些醒醒，醒醒，祠堂里面还有动静吗？”


　　琼泥睡眼朦胧，但好歹是听出了沈睿的声音，没睁眼，只含糊着说道：“里头没动静，也没人出来，都这个时间点了，估计是靠着棺材就地睡着了。”


　　果然如红罗夫人所料，老祖宗该是挟着许佑德软禁去了。琼泥被从睡梦里推醒，所幸他脾气好，也没什么起床气，只生了个懒腰道：“沈大姑娘总算是回来了，”他眯着眼睛朝天上看了眼月色，“现在怕都得是子时了，我带姑娘回院子，好歹闭眼歇息一阵。”


　　许佑德住的是大房的院子，那院子里还有个值当挂念的人。沈睿略一思索，“也好。”


　　两人趁着月色去了，沈睿紧紧地跟在了琼泥身后，再回头望一眼紧闭着大门的祠堂，只觉得里头的白布都快要渗出来，鬼气森森一片。


　　琼泥道：“沈大姑娘哪里去了，奴才在这院门口守着，心里直挂念着您，然后心力憔悴，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沈睿想，这是在为自己不敬职守找借口？不过她也没有怪罪琼泥的意思，只说道：“你还是真是个能人，居然能看出来林四老爷是装死的，据说这还是海外的灵药，莫非你出过海？”


　　琼泥：“哪有那福分。不过大姑娘说林四老爷是假死，这消息是真的吗？”


　　沈睿急急道：“比真金还真。我是跟着四房的张夫人出门去，张夫人径直地找到了那位当年迎进门来的狐狸仙。她名唤红罗，是个娼门女子，为了百年香火记，这才用万贯家财换了个排位地。林四老爷假死，原是为了和她去私奔了。”


　　琼泥：“啊？想不到林四老爷还算得一个痴情种子。”


　　“有原因的，”沈睿打了个哈欠，睡意有点上头，“红罗夫人发现凤安钱庄有人进了林家，林家已经是个不安全的地方，林四老爷估摸着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占了，便想着断尾出逃。”


　　琼泥一下刹住了脚步，沈睿本就贴的紧，此刻没着稳，差点面砸背地撞上：“做什么？”


　　“哦，”琼泥一下反应了过来，又紧赶着往前走了，”奴才刚刚一时没弄明白，这事儿怎么又跟凤安钱庄扯上关系了。“


　　“别与我装傻，”沈睿一下就知道了琼泥藏起来的小九九，“你家主子都和我交待了。”


　　“奴才还真不知晓主子向姑娘交待了什么。”


　　沈睿：“他与我交待了凤安钱庄的事儿，他说他查账册子的时候，发现林家的生意居然多被凤安钱庄在暗里把持着，”她似笑非笑地唤了前头人一声，“呀，我把这等秘密都和你和盘托出了，会不会坏了你主子的大事？”


　　琼泥深知沈睿在报复性地调笑他，有错在先，也只好受了，“大姑娘折煞奴才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大房的院子门口，沈睿忽然地就不敢挪动脚步了，而琼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很是直白地说道：“沈大姑娘放心，林二老爷的效率是有的，那个贼喊捉贼的奴才应该是早被收拾掉了。”


　　他这般说，沈睿更是不安心了。琼泥先行一步打开了大门，往里头看了几眼，笃定地说道：“大姑娘，这里头没人。”


　　沈睿还是有点怕：“那，还有什么吗？”


　　琼泥忍不住笑了笑，却是认真答道：“沈大姑娘，里头什么都没有。”


　　沈睿这才勉强地放下了心里头的忐忑，跟着琼泥进了院门，琼泥先从兜里掏了个火折子，挑着蜡烛把黑黢黢的屋子都给点亮堂了，再进去主室铺了床。他东鼓捣一阵西鼓捣一阵，跟妇人似得多嘴多舌地念叨：“林宅肯定是不能跟许大姑娘的家里头比较的，不过也不会太亏待姑娘就是了。恰好爷近日刚掏来一张象牙篾席，当宝贝似得供着没肯舍得拿出来用，你瞧瞧这买椟还珠的心思，奴才都不惜得去说他。这篾席我给拿出来擦了干净，先垫在床上，今夜就先委屈姑娘先在爷的床上将就一晚上，等明儿看看爷有没有要紧的吩咐，若是没有，奴才再亲自地把沈大姑娘送回家里头，”琼泥嘴碎地絮叨了好久，一转身却瞧见絮叨对象没有了，不禁哑然，“大姑娘？”


　　他赶忙出门来寻，就看到沈睿站在院中央，看着脚下一块儿地出神。


　　琼泥也跟着看，可他看来看去就是块普通的地皮，实在是没看出什么花儿来，便只好不耻下问地出了声：“大姑娘，您在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沈睿生意呐呐，比蚊子高不了多少：“我在想，那个林苑三是不是就死在我脚下地这块土地上？”


　　琼泥发出了心底地疑问：“？？？”


　　沈睿又道：“会不会魂魄就禁锢在这院子里，怨恨诅咒害惨他的人永不超生？”


　　“......”琼泥是真心地有点个无奈，“沈大姑娘不是心里惧怕这些神啊鬼啊地东西，怎么偏自己在这念叨上了？”


　　沈睿也是很无奈：“我这心里越怕，就越想着这些；然后想着这些，心里就更怕了。”


　　琼泥心道这不就是作吗？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吐露心声，只劝道：“姑娘何必的为难自己，还是快些休息吧。”


　　沈睿子时三刻入睡，寅时一到便被一阵哭丧声吵醒，她向来是有起气的，一怒之下便踹了被子摔了枕头，“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羽化登仙吗？”


　　琼泥也不知这小半夜的时光睡没睡，反正听到了房里的动静就跑来了：“沈大姑娘小声些，外头正为林四老爷哭灵呢！”


　　“有趣儿，”沈睿道，“林家总算是记得家里头还死了个主子。”


　　琼泥和背着琼花身份的沈睿，理论上都是如今林家的仆人，主子去世，他们自然也是需要去跪上一跪的，琼泥不打紧，反正他也是个奴才身份，沈睿就很不乐意了：“若是有人知道沈将军府上的大姑娘跑去跪祭一个商户家的四房老爷，怕是我沈家的脸都要被我给丢干净了。”


　　琼泥也没狠劝，只说道：“行，那奴才自个儿去，反正估摸着也没人会注意咱们。”


　　沈睿眼神转悠了两下，不甚确定地问道：“你说，你家主子今儿会出面吗？”


　　“主子若和林家老祖宗达成合作，今日林四老爷祭奠便是极好的洗刷嫌疑的时机，主子铁定是会出面的。”


　　沈睿略一思考，“那我还是去吧。”


　　琼泥疑惑：“沈大姑娘不是说......”


　　沈睿一摆手，状似洒脱地说道：“没事，没事，只消认定那跪在地上的不是沈家大姑娘，而是林家家主身边一个不知名小厮就是了。”


　　这一时好一时恼的，把琼泥都给整懵了，只得带着沈睿赶忙地去往祠堂里，心里头还很是疑惑，怎么小姑娘的想法自己一点也猜不准了。


　　今日的林氏祠堂不像昨日那般诡谲冷清，虽然具是一片披麻戴孝，可到底哭声震天，也是多了些人气儿。沈睿琼泥根本不必出头，混在奴仆的队伍里只磕了两个头就好，沈睿琢磨着还是不对劲，便把膝盖抬着不落于地，头也没彻底地按到地上。


　　琼泥大赞：“沈大姑娘的武功也不是虚招啊。”


　　沈睿：“嘘。”


　　跪礼已过，挤在祠堂中央的奴仆们便自觉地分成了两排，各自站在了祠堂院落里的两侧。沈睿抬眼朝着前头前，依旧是那几个熟面孔。二房的二老爷和她夫人于氏皆是满目悲凄，三房的戚夫人带着两个小辈形如枯槁，正主四房张夫人和两个哥儿跪在了棺材前头烧纸，两个哥儿倒是哭得捶胸顿足，张夫人却似流干了眼泪，虚虚地盯着前面棺木，不敬香不烧纸，跟个快要殒命的活死人似得。


　　小辈们略有担心，都过来劝她：“太太还是先回去休息些时候吧。”


　　听了这句，张夫人弯成弓似得背脊忽然就动弹了一下，也不知哪里抽来的力气，竟慢慢地开始坐直，她一扭头，眼里头满满地都是愤恨，直接抬手摔了身边劝慰的孩童一个巴掌，咬牙切齿地恨骂道：“我的丈夫死了，你却劝着我不来守灵？这是盯了我的位置还是想戳我脊梁骨，竟能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来！”


　　那孩童年纪尚小，本就失了父亲悲痛难耐，如今更是被母亲一通没来由地咒骂，一瞬间，几番委屈涌上心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林二老爷和于夫人对视一眼，略有无奈，只得赶忙着踏前一步，于夫人去哄着那嗷嗷大哭的孩童，抱起在怀里颠着，温声劝慰；而林二老爷叹了口气，与张夫人说道：“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不能对着孩子撒火。”


　　“不牢二老爷挂念，自家孩子，我还训斥不得了？”


　　林二老爷被她这话一刺，面上也不太好看，略有些怒意地沉声道：“若是在你四房院儿里头，你随意训斥，残了死了也不过是你自己伺候，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可如今是在林氏祠堂，你一举一动都是你四房的颜面，如今老四走了，着急赶忙着在他灵前拆台，你是怀了什么心思呐。”


　　张夫人抬起厚重的眼皮，瞧了二老爷一眼，冷笑一声，再自己发呆去了。二老爷被她这一眼给刺儿得不明所以，也讪讪然回到自己位置上了。


　　于夫人看着怀里的孩子抽抽着险些要断了气，赶忙地和老爷商量：“老爷，我看这孩子略有些不好，要不还是送回他院儿里，先安歇一会儿吧。”


　　也不知张夫人是不是时刻地注意周围情况，于夫人这句话还是在林二老爷耳朵根旁边说的，轻声细语，偏被她给听了个全面，张夫人冷笑道：“我家孩子，你这个做伯母的上赶着插什么手？若是我也躺进了这棺材里，怕是整个四房都是您做主了。”


　　于夫人怒道：“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个什么话！”


　　林二老爷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对着自家夫人劝导：“这个时候，哪来口舌之争？你多体谅些。”


　　张夫人喝道：“毅哥儿。过来！”


　　那名唤林毅的孩子只得挣扎着从伯母怀里出来，小心地挪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嗫嚅道：“给太太赔罪，是儿子不懂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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