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公堂吃讲茶

　　再说罗秦爬坡上坎的往位于较场口的义字旗总堂口茶馆走去，一路上还要继续神态自然的保持笑容，对那些熟识的或不认识的却主动跟自己请安问好的人不住点头，回应对方的招呼。

　　义字旗总堂茶馆又叫云天茶馆，取的是义薄云天的意思。云天茶馆前后共有三进屋子，第一进平日多是堂口里的嗨哥在里面喝茶聊天吹壳子。不过有那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前来喝茶也一样接待，必竟是打开门做生意嘛。所以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茶馆，而这个茶馆在过去更有一个掩人耳目的作用（袍哥会前身乃天地会一个分支，其性质不言而喻）。

　　第二进为公堂，又叫议事堂，主要负责处理公堂各种繁杂事项。比如引进空子（引荐人带新人如会），处理堂口兄弟或周围四邻之间的纠纷（吃讲茶）。遇到外地袍哥执贴前来办事拜码头，又或有那落难或者犯事跑路到此的袍哥，以及会客、交易、堂口日常事务等全都在这第二进中接待、解决。

　　第三进为内堂，乃是掌旗大爷与堂中元老、各位大爷商议大事要事的地方。此外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上层人物或金主要加入袍哥时举行仪式的地方。这些人自恃身份特殊，不愿跟那些挑夫，菜贩之类空子在一起歃血起誓，因此他们的入社仪式只在内堂单独进行。所以这内堂就是地位的象征，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可以进的。而大家也都知道一旦说要开内堂，那就说明堂口有大事发生。

　　罗秦才走到云天茶馆所在的路口，老远就见周秃子跟一伙人已经候在了门口。

　　看到大爷来了，周秃子当先头一个迎了上去。走到罗秦跟前，就见他左脚先向前半步虚点，双腿微曲身体略向前倾，上身左手掌托住右手肘部，右手臂直立四指握拳，拇指直立双眼直视前面对他行了一礼。这礼有个名号，叫做敬见礼，是底下兄弟面见大爷时的行礼。周秃子行礼同时还得报出自己字号：“朝天门码头十排管事周权见过掌旗大爷！”

　　那盐贩子管事没见过罗秦，自然也就不认识。此时见了周秃子这般，也急忙赶上前跟着周秃子一样向罗秦行一个敬见礼：“兄弟自贡信字旗陈传武陈大爷旗下五排帮办管事岳文明，见过掌旗大爷！”行礼报过字号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双手持着向罗秦奉了过去：“金元宝，银元宝，不如兄弟来献宝。大爷今日得宝后，步步高升坐八抬！”

　　“桃园结义刘关张，兄忠弟义姓名扬，不信曹公忠义将，万古流传世无双。”念过一首忠义诗表明自己正是义字当头，罗秦这才伸手接过岳文明中手拜帖：“都是嗨了的哥，就不分你和我。花花轿子人人抬，兄弟个个喜开颜。兄弟些请到公堂说话！”

　　周权和岳文明听了都不由一愣，心说这大爷今天是啥情况？惯例的的客套话一句都没有就要直奔主题，这也来的太陡了嘛！但两人还是规规矩矩的往边上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大爷先请！”

　　这吃讲茶也有个规矩，那就是除了双方当事人跟公道人而外，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参与。一是怕万一说到激动处双方当事人情绪失控打了起来，这要都带着人一旦成了群殴公道人一个人也拦不住他。第二就是怕人多嘴杂主意乱，要是一人来个主意，七嘴八舌的闹开了，只怕谈上一天一夜也谈不出个结果来。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除了罗秦这个公道人和周权、岳文明两个当事人外，罗秦的身后还立着两人。两个人都是一样打扮，头裹麻布巾，身穿白卦黑裤麻草鞋，手里还各拿着一根水火棍。这模样只要是内伙子一看就晓得，这是执法堂的执事。对此情形，岳文明看在眼里是乐在心里：周权啊周权，今天这顿板子你娃是吃定了！

　　原来吃讲茶时，当事双方若要有一方是自家堂口兄弟，那么他就有可能是过错一方。如错的果真是自家兄弟，身位掌旗大爷说不得就要当场按规矩处理，以表明自己公正严明。所以罗秦安排执法的执事在边上候着也就不奇怪了。

　　周权看着那两人，屁股上就是一阵抽抽。可事到如今也没了办法，挨顿板子总比把命丢了的强。谁叫当初自己猪油糊了心，为了免去那一百三十多个大洋的赌债就答应了人家的要求呢！现在明知没好下场也只能硬挺了。

　　公堂当中摆着一张条桌，上面一字排开三个茶碗，当中已经沏好了茶水。罗秦居中而坐，周权与岳文明则分坐条桌两端。当先端起当中茶碗捧在手中，就听罗秦开口说道：“公道在人心，义字当头照！”说完将茶碗端到嘴边一饮而尽。喝完了自己碗中的茶，又分别看向左右两人：“嗨兄弟请同饮一壶水！”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自己是忠肝义胆的人，今天做公道人保证公正公平，绝无偏袒。你们两个要没意见，认同我这个公道人就把面前这碗茶喝了，咱们就好开始谈正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跑不脱！”周权心里叹一口气，端起面前茶碗一口喝了个干净。

　　岳文明也端起了茶碗，不过他在喝下茶水的时候双眼就没离开过周权身上，心中更是冷笑不止：“哼，老子的欺头也敢吃，今天有你娃好看！”

　　看到两人都喝完碗中茶水，罗秦满意的点点头。拎过放在一边的开水壶重新替自己三人将面前茶碗倒满，然后又才问两人：“头开茶也喝了，嘴皮子也不干了，事情也就可以说了。那位先来？”

　　“兄弟我远道而来，说起就是个客。是客绝不能欺主，所以周兄弟先说。”岳文明今天是吃定了周权，自然要把话理权留到后手。说完两手往怀里一抄，靠着藤椅背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权。

　　这周权他要敢先说啊！他还指望着岳文明先说，然后自己才好见招拆招。如今要让自己先说，那后面怎么去接他的话巴子！当即一双手摇的跟波浪鼓似得：“要不得，要不得！你是客人，我是半个主人又是码头管事的，哪有我先说的道理！这不是明摆起是捡兄弟你的欺头吗？还是你先说！”

　　一听他这话，岳文明心里直骂娘：“你个哈麻批，昨天在码头你不是跳起脚脚要吃我的欺头吗，现在又不敢了！”不过脸上还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语气却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了：“哎哟，周老哥子，昨天你说话可莫得这么客气哦！今天这是啥情况，咋个当起你们大爷的面就开始下粑蛋了哦？是不是今天出门没带把儿，忘到屋头了？”

　　“你个龟儿子，你说哪个下粑蛋！”听岳文明挖苦自己不是男人，周权气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眼喷火瞪着岳文明直喘粗气。

　　有罗秦在场岳文明哪会怕他瞪，他本就有意挑起周权火气好让他乱了阵角，此时不往他这火里再添一瓢油更待何时！对着周权又拿话激他了：“你把我瞪到干啥！要动手打我是不是？我岳文明是一个讲理的人，也相信这天底下走到哪里都说不脱一个理字。你要动粗也可以，今天当着罗大爷的面我只问一句话，重庆的袍哥是不是就可以不讲理！是不是就可以随便坏了规矩占人欺头！”

　　“爬你妈哟，你个龟儿子……”此时周权被他气的接上下句，只剩张嘴乱骂了。

　　坐在中间的罗秦听出了岳文明是话里有话：嘿！岳文明你个龟儿可以哦，一句话不光把周权说了还把我也搭进去了，顺带全重庆的兄弟伙都遭你娃搭进去了。啥叫重庆的袍哥就不讲理，就乱坏规矩了！你娃这是故意瘪到我要下话嗦！

　　可他作为公道人，这个哑巴亏也只能是闷声吃了。不光闷声吃了，还不能发火，还得给人家说个理出来。同时从岳文明的话里他也明白了另一个事，那就是过错绝对在周权这边，不然人家不会如此无的放矢。

　　看到周权还在那一个劲乱骂，罗秦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本来这几天烦心事就够多了，你娃还当到老子面丢人丧德！呯的一拳砸在条几上，冲着周权就是一声怒吼：“你给老子闭嘴！坐到起！有事说事，骂个锤子骂，还没把脸丢够嗦！”他说的丢脸既是指周权自己，也指周权丢了自己和所有袍哥的脸。

　　周权气晕了头没听出来，可岳文明听出来了，心里嘿嘿得直乐。

　　被罗秦这么一吼周权立时住了嘴，老老实实重新坐了下去，大气不敢出一口。而罗秦见周权坐下又把手对着他一指：“现在你……你娃先说，好好生生跟我说清楚！你们在码头上争的到底是个啥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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