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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风起(三)


  “嗖”

  银光一划,轻微的一阵颤栗后,莹白双手间捆缚着的粗绳瞬间松散开来--

  ‘噗通’,绑靠在刑柱上的纤弱身形一下失去支撑,如残叶般狼狈扑地,酸麻钝痛的四肢舒展,到底是轻快了些,竹笙微吟了一声,慢慢的恢复了些意识,琉璃眼眸吃力抬起,虚弱的觑了下屋内。

  四下里,空旷寂静,微微敞开的窗隙,透进了些许光亮,一排漆黑狰狞的刑具隐在光晕下,临靠斑驳墙根,正泛着瘆人光泽。

  竹笙眼眸一颤,当即缩了脑袋,往右瞥去,目光可及的不远处放着个圆扁物什,其内点点光华微漾,柔和而又冰冷,竹笙顿时不自觉的瑟缩了下,浸润过盐汤的伤口顷刻好似又泛起尖锐疼意。

  眸光战栗间,竹笙不由向后一倒,慌乱中手肘突地传来痛楚,竹笙赶忙缩回手,还来不及瞧一眼伤势,便听屋外脚步声急促,直奔着屋内而来。

  想到方才那些毫不亚于倌主的手段,竹笙立时便抖了抖,身体下意识的往后挪移,直到身后传来阻力,竹笙才恍然间回过了些神智,惊慌的向后瞧去,触不到月光的一角,似是暗了不少,感受着手下带着粗糙毛刺的纹理,依稀间,竹笙心下恍惚的庆幸道:还好只是柴垛。

  “人呢!”

  门一下被踹开,紧接着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责问,吓得抓握着白玉雕佩的双手越发紧攥在一起,纤弱的脊背拱成一团,缩在废柴堆里屏息凝神,不敢动弹分毫。

  “这,这,方,方才还在的啊。”

  “碎护卫,那小倌才上过刑,想是逃不了多远,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到他,再来论罚也不迟。”

  “对,对,碎护卫,还是给咱们一个转圜的机会吧,毕竟若是让殿下知晓,您也讨不得好呀--”

  “哼!一个个嘴皮子倒挺利索,既这般晓事,方才追赶那黑影,急着邀功之时,怎得就没想着留个人看守,如今才想着跟本护卫打算盘,是掂量着觉得自个儿还有这个脸面?”

  “小,小人……”

  “行了,有这个水磨工夫,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找人!”

  “诺~”

  “诺!”

  “诺--”

  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接连远去,竹笙还是不敢有丝毫放松,仍紧紧的缩在柴垛里,闭目屏息,片刻,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挲声忽的响起,慢慢的似是在靠近,秀丽脸庞霎时惨白一片,手指微抖着摩挲掌心玉佩,似是流连着想将指尖那抹仅有的温润铭刻进心底。

  殿下

  殿下--

  清颜!

  紧阖的眼帘蓦地浸润出水渍,一滴滴绝望划下,于细润莹白间,砸碎,溅起,飞跃,最后消弭在漆黑的光影里,再无踪迹--

  一呼一吸间,似是过去了许久。

  ‘咕咕喔,喔喔’,遥远处突地惊起野鸪声,飘飘渺渺的,透出了些凄厉,衣物摩挲声顿时一滞,紧接着摩擦着轻风,急速的奔向屋外。

  琉璃般的眼眸微张,在湿润睫毛掩映下,漉漉的流露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柴垛下,阴影里,竹笙扯着衬衣唯剩的一角干燥,来回抚摸擦拭掌心间被浸湿的莹润质感,如珍宝般小心呵护,恰似心底难以遏制肖想的那抹清润。

  古朴的白玉雕佩重新焕发柔润的触感,葱指摩挲间,更添了些莫名的细腻,竹笙小心翼翼的将掌中珍宝揣入怀中,熨帖着心口,珍重的按了按,流连了好一阵儿,才缓缓松开手,扒着柴缝,往外探了探。

  四下里,空旷寂静,微微敞开的窗隙,透着些许光亮,漆黑狰狞的刑具隐在光晕下,临靠斑驳墙根,一旁素木门扇大开,对梁间微微摇曳的纱灯,照亮了廊下的青苔,暗绿的,浓绿的,纵横交错,透着几许生机盎然。

  无人了?

  竹笙欣喜起身,爬出了柴垛,踉跄着从屋中挪出,夜风和顺,透着些湿润和凉意,青草混着泥土的芳香缓缓的浸入鼻尖,晕眩的脑海似乎一刹那清明了些。

  远处梧桐枯败,歪脖子似的倚在墙头,枝叶晕黄斜斜逸出,挣扎着向漆黑天际延伸,树下院门微掩,红漆凌乱的飘落在地,好似鲜血般附着在阶沿。

  竹笙微顿了顿,既而强撑着身形,举步朝院门迈去--

  只要离开这,只要迈出那个院门,就可以再见到……

  “快快快,搜查全寺,任何角落都不得放过,见到画中人者,即刻带去面见殿下!”

  “诺”

  那群人,是回,回来了吗!

  竹笙背靠着院门,极力将急促的喘息平缓下来,攥着手,待几队举着火把的人影晃过,他才微微的向外探了探--

  院门狭小,其上植被紧附,一大片的壁虎藤爬满了整个院墙,与院门严丝合缝的联结成一处,淡淡月色下,若不是从里处窥,外面怕是难以发现其中隐秘。

  不管怎么样,得亏她们遗漏了这里。

  竹笙不由长舒了口气,再一次庆幸的拍了拍心口,一步一缓的朝外挪去,院门外小径蜿蜒,一直延伸至竹林深处,另一旁院门大敞,烛火明明,恍惚间,似仍能瞧见人影攒攒,急奔走动间晃动着的火光,竹笙微滞了滞,既而垂眸,扶着院墙,朝小径踏去。

  风拂而过,漫天竹影摇晃,沙沙作响中,越发透出了沉寂与阴森,竹笙微停了步伐,抬袖抹了下额,转眼衣袖濡湿一片,浑着血渍,散出好似馊掉般的难言气味,冲着鼻尖,源源不断的袭了进来,昏沉的意识摇摇欲坠。

  竹笙蓦地狠咬了下唇畔,直到舌上铁锈味弥漫,他才松了力道,勉力向前迈去。

  歪歪斜斜的身形跌跌撞撞的踏进了松软的泥层,两脚似踩进棉花堆里,越发的没了气力,浑浑噩噩间,左脚踩了个空,右腿支撑不及,一下陷阱了淤泥堆里,顷刻间,天旋地转,满目绿荫张着大口,吞没了仅存的意识。

  那一刻,竹笙蓦地笑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多年以后,或许,她会记得曾有个羞怯小郎满面红晕,颤着身形,一圈一圈的为她绕着绷条,看着她鲜血氤氲的可怖伤口,黯然垂眸,红意满眶。

  或许,她会将他遗忘在某处记忆角落,只待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一次不经意间的回首,看到那满地嫣然的碧桃,偶然浮现出他的身影,曾与她同一屋檐,两侧床榻,相依相伴,执笔共书过的那一份缱绻。

  总归,都是他最美好年华里,最羞涩,最干净的那一份纯真。

  从此,他会远离污沼,不再挣扎,不再伤怀,只有那份温柔缱绻,长埋心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竹笙以为已经来到隔世,身上清清爽爽,泛着暖意,鼻尖檀香缭绕,安宁祥和,似是她怀中洋溢出的欢喜般甜蜜醉人--

  这,这就是她说的天堂么

  那个可以上天入海,千里之外,也不过咫尺之间的天堂么

  “小郎,小郎,他要醒了,要醒了~”

  音调清脆,透着欢喜,竹笙莫名的动了下手,试图撑起,谁知浑身酸麻,根本使不出什么气力,眼皮也竟出奇沉重。

  竹笙着急了,使劲的抖着睫毛,想要一探究竟,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亮起,紧接着视线开始清明,触目的是一张绽着笑窝的娃娃脸,扬着纤细的意眉,正好奇的打量着。

  “小郎,您瞧,奴就说他要醒了吧~”

  “平安,不得无礼。”

  “诺--”

  看着娃娃脸撅着嘴,怂怂的退后,好似遥远记忆里,那个天真无忧的自己,竹笙蓦地勾了下唇,弯眸看向小奴身后--

  湖水蓝长襟,配着蔚蓝下裳,在宽大蝶纹的白衣袖袍掩映下,出了尘般的脱俗。

  竹笙心下赞叹,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个能将蓝色穿出这般风仪的人物。

  只是他为何梳着已婚的发饰?

  “多谢…”

  竹笙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恍似仙人般的郎君。

  “我妻主是大理寺少卿,这是我的陪嫁小侍平安,他自小跟着我惯了,改不了口也是自然,我便也就随他去了。”

  仙人郎君虽然神色有些黯淡,但出口却是温文有礼,丝毫未曾摆什么架子,竹笙心底因高门显贵而残留下的阴影,顿时一下散去。

  “竹笙多谢少卿君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

  竹笙看着仙人郎君一下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诡异的沉默,还未张口,便见仙人郎君微抖着手,从宽袖中取出了一枚莹润细腻的龙纹雕佩,竹笙眼眸一下瞠大,这,这不是…

  “这个,可是,你,你的?”

  竹笙直直的凝着玉佩,哪还顾得上看仙人郎君是个什么表情,当即忙不迭的颔了颔首,眸光更透出了丝急切。

  “原,原来,她,她真的…”

  落寞,彷徨的语气,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听得令人忍不住的跟着泛起心酸,竹笙克制着目光,将视线移向了仙人郎君,待看到那满目红润,瞬间更加迷惑了,他为何这般神情,失落成这样,倒像是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竹笙正打算安慰一声,却见仙人郎君神色颓然的转身迈出了屋,那娃娃脸皱着意眉,当即也紧跟着小跑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人郎君为何不将玉佩直接还了他,为何还一脸难以自制的泛起了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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