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愿为君所用（一）
“唔，好了。”
听到小孩脆生生的声音，赵政虽然没有看清楚百里流沙的具体动作，却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蛊虫他还是知道的，毕竟赵国在六国中的武力值，一直都是颇强的。
可以说是和秦国不相上下。
只是之所以赵国最后，还是被秦国灭了国，并且在灭国之前，还被秦国打了好几次败仗。
是因为赵国的国君，没有秦国的国君那么有野心。
赵国没有灭掉其他六国的心思。
因而，也没有要不断变强的觉悟了。
所以，即使是赵国曾经最先改变了服饰，发展了骁勇善战的骑兵，后世的战国四大名将中，也有两个是赵国的。
可是最后，还是敌不过有着狼子野心的秦国。
简单点来说，是赵国是花，过得安逸。
而秦国是狼，浴血而生，要从旁边的人身上撕扯下肉来吃。
赵国与秦国相比，败在了没有野心。
但是赵国世家们的实力，却是不输于秦国。
而且相较于秦国自卫鞅变法之后，秦国的朝堂上，多了很多其他国家半路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人。
赵国朝堂上，却都是土生土长的氏族。
齐心得很。
秦国的那些其他国家的人有才能，秦国国君借着这些人，强大了自己。
但是，到底，这样的人，是因为利益留在的秦国。
为了利益来，为了利益留下的人，将来有一天，也会为了利益离去。
就更别提，后来卫鞅车裂而死，张仪被赶回了魏国，范睢蔡泽先后离去，白起被灭了门……
其实，这些非秦国之人，在秦国奉献了他们的利益之后，并没能得到善终。
因而，较之其他六国，基本上上层官员，都是氏族，秦国上层官员，受到重用的，却都是一些其他国家的人。
因而，这样的一群人，除了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荣耀感兴趣外，对国家，对王室，其实是没有多大的感情的。
像后来，六国被灭之后，六国残余的势力，却还是锲而不舍地与新建立的大国作斗争。
然而，同样的秦国被灭了，可有人为破灭的秦国报仇？
虽然赵高杀死了大半秦始皇的儿子，但是，秦国，应该不只有王室之人的吧？
秦国的其他贵族呢？
就算是被当初的卫鞅打击了吧，那么秦国后来被重用的臣子，怎么没有一个出手的？
难道全部死在了秦国刚开始的内斗里？
所以，自卫鞅变法之后，直到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秦国贵族几乎拿不到什么有话语权的官职。
而在朝堂上有话语权的他国之人，却根本不会有多么维护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后代。
像当初，范睢给秦昭王上眼药，挤走了秦宣太后和四贵，说是为了君主，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四贵不走，哪儿有他这个从魏国逃过来的小小门客的位置站呢？
所以物极必反，君主手握绝对的权势，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与之相反的，赵国的情况，与秦国就不同了。
赵国的氏族，在赵国的朝堂上，还是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的。
与之相对应的，赵国的氏族们，对王室就更加的维护。
因而，即使对赵政这个，敌国质子的儿子，赵国的人却仍是没有将其处死泄愤。
当然了，就算是他们想要处死赵政，或者拿赵政去威胁秦国，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当初赵威后临死前，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要赵孝成王答应了：
要好好照顾妹妹。
所谓照顾，当然是让赵孝成王，以及在场的诸位大臣们，不要打暮平公主以及她儿子的主意。
而赵孝成王，对当年的事，也一直心怀愧疚：
如果不是他背着母后，偷偷答应了暮平的婚事，妹妹也不会让人算计，嫁错了人。
每每想到当初，是他亲手，将妹妹送上了出嫁的花轿，赵孝成王便又悔又恨得心都在滴血。
况且，暮平到底是赵威后宠爱多年的女儿。
被赵威后宠爱，赵孝成王早年的时候，赵国的朝政一直都是赵威后在把持着。
他自己也是小孩子一个。
即使是后来，他开始亲政，但是对母亲赵威后，却是丝毫不敢忤逆的。
赵威后宠爱的暮平公主，赵孝成王自然也是从小就让着暮平长大。
他从小都不敢说一句重话，就算对妹妹有气，也只敢憋在心里。
可是最后，却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毁了妹妹的一生。
所以，若朝堂上有谁敢拿妹妹的事做文章，他一定第一个上去教训这个人。
此刻，在垂危的母亲面前，赵孝成王自然是答应得利利索索了。
不过，赵威后却不知道，自己想让女儿在儿子的照佛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毕竟暮平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儿。
她的大女儿，已经嫁去了燕国。
她的小儿子，已经送去了齐国。
她的大儿子，如今坐着赵国的王位。
她兢兢业业算计了大半生，难道想让她的小女儿，活得舒坦一点儿，还不成么？
当初，赵威后不同意暮平嫁给一个商人，自然是因为那个商人身份太卑贱。
而且，在听暮平说了这么个人之后，赵威后便差了人去打听吕不韦的底细。
发现：
这吕不韦，除了长得好看，有点钱之外，别无其他长处。
这样一个人，派人抓进宫来，让这个人陪着暮平，不就成了么？
用得着她的暮平纡尊降贵地嫁过去么？
到了后来，赵威后知道自己的女儿，瞒着自己嫁了过去，却被人算计，嫁给了一个在邯郸城里，每个世家公子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秦国质子之后，则是气愤！
以及感到深深的耻辱：
这就是她精雕细养，每日带在身边教导出来的女儿？
平时蠢点也就罢了，这个蠢货，竟然蠢到白白被人算计，葬送了她往后繁花似锦的一生？
赵威后气得生出了，平生第一次想要拿鞭子抽自家女儿的想法。
盛怒过后，自然是将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就当自己没生过没养过这样一个蠢兮兮的女儿。
不过，相较于吕不韦，赵威后觉得，自家女儿嫁给了秦国质子，她的心要更好受一点儿。
因为，秦国质子就算再落魄，好歹也是秦国王室之人。
虽然这个“秦国王室之人”的身份，对他们赵国来说，没有多少用。
但是，暮平可是他们赵国的公主。
这样以后，暮平与秦国质子生的孩子，也就不是贱种了。
而若是暮平一意孤行地嫁给了吕不韦。
那么，即使是在暮平出嫁一个月之后，赵威后召见了暮平，可是到底，作为母亲的赵威后心里，还是会有一根刺：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到底是为了男人，与自己离了心。
而在之后，暮平与吕不韦生的孩子，即使是被带到了赵威后的面前，赵威后也会觉得暗地里嫌弃：
因为血统的原因。
所以，这才是后来，秦国质子从赵国逃走了，赵威后不顾朝臣反对，将暮平公主接回王宫的原因：
秦国质子没了就没了吧。
反正他已经为暮平留下了一个孩子。
暮平是赵国的公主，那孩子是暮平的孩子，自然也就是他们赵国王室的人。
跟秦国逃跑的那个质子有什么关系？
赵孝成王对于这件事，当然是万分同意的了。
至于朝臣……
朝臣中有说话份量的人，大多都是同意的。
赵廉李三家的人，后来还成了赵政的老师。
赵政将三家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
因为从小，他的母亲便告诉他：
“政儿，你以后是要去秦国报仇的。”
“政儿，你不认真学本事，以后怎么去秦国报仇？”
…………
所以，赵威后心心念念想着的，希望女儿带着小外孙，安安稳稳地在赵国过完后半辈子。
并没能如愿。
如果有报仇的可能，谁也不愿意苟活着。
…………
在赵国从小就被三家教授了各种杀人技巧的赵政，自然是听过“蛊”这种东西的。
楚地盛巫蛊。
巫蛊，一般出现在楚国。
但有时候，一些跑到别的国家的楚人，也会使用到巫蛊之术。
这些巫蛊之术一旦被沾身，便会十分的麻烦。
所以，赵政很不愿意自己体内留着一条蛊虫。
同样的，因为对巫蛊的忌惮，赵政也很不愿意与百里流沙交恶。
这会儿见百里流沙将自己体内的蛊虫取了出来，赵政当即松了一口气。
至于之前说的让百里流沙直接喊他的名字，不过是因为赵政深刻地认识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
因而不太敢在百里流沙面前摆架子。
而另一方面，赵政对于跟自己一样，年纪小小，却手段颇多的人，也比较感兴趣。
特别是在对方态度还比较友善的情况下，赵政自然也就没在意那么多虚礼了。
政公子？
赵政可不想要一个能够威胁到他的人，在他面前阳奉阴违。
赵政在听了百里流沙说：
已经将蛊虫取出来了之后，松了一口气。
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便转身欲走。
打探虚实的目的已经达到：
很显然，自己冲动了。
尘华君的长子，实力蛮强，自己不应该轻易将其作为第一个对手。
而尘华君的长子，实力都如此深不可测，那么尘华君本人呢？
赵政皱了皱眉：
果然，一个国家，不是那么好图谋的。
转身走开了的赵政，却被身后的百里流沙叫住：
“政，需要我送你回厢房吗？”
赵政回头，便看到笑得眯眯眼的百里流沙。
赵政迟疑了一下，拒绝道：
“不用了。”
被拒绝的人，却几步走了过来，准备去抓赵政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赵政受了之前的教训，条件反射性地躲开了。
百里流沙的笑僵了僵，道：
“放心，我不会再对你用蛊。
我的蛊不多。
且多是害人性命的蛊。”
赵政听了百里流沙的话，皱了皱眉。
就又听到百里流沙的声音：
“政，你放心吧。
我真的不会害你。”
听到小孩反反复复地说不会害自己。
赵政看向小孩的眼神，立马便带上了某种怀疑：
本来，当一个人说一两次“我不会害你”的时候，赵政是不会当一回事的。
废话！他又不是泥做的。
难道别人想害他，他就能够让别人轻易得手的么？
有人想对他图谋不轨，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本身有没有这个能力，来谋害他吧？
所以，如果有人在赵政面前，许诺不会伤害他。
赵政一般都是不当一回事。
在这个乱世，把自己的性命，寄托于别人良善的人，都是十足的蠢货。
他赵政毕竟是杀过几个人的人，所以从来都不会产生什么单纯而又愚蠢的想法。
不过这会儿，赵政被一个人，几次三番地提醒：
他不会害自己。
被提醒的赵政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戾气：
这人几次三番地提醒自己，是因为看出了自己对他身上蛊虫的忌惮了吗？
赵政收敛了眼中的精光，低下了头，微眯了眼睛：
这样一个人，还真是该死啊……
不过，待得赵政抬头的时候，眼中便只剩下了不耐烦：
“所以？”
百里流沙毫不见外道：
“我不会害你，所以我与政就是自己人呀。
自己人，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就应该相互关心，互相帮助。
喏，比如说你看，现在你的手受伤了，我关心你，所以想带你回厢房，清洗一下呀。”
赵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顺着百里流沙的示意，看了一眼自己被划伤的手指：
其实刚刚已经不痛了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了百里流沙的话之后，赵政忽然又从手指上，感受到了一丝尖锐的疼痛。
赵政抿了抿嘴角。
见赵政没有说话，百里流沙便拉了赵政的手，朝厢房走去。
话说，他的手指也被划了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好疼的啊……
被刀划伤了，最好要清洗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百里流沙在心里暗自思衬着。
手里抓着一小只手，身后跟着一小孩，因为百里流沙在想着伤口的事情，手中牵着的小孩，被百里流沙恍然当成了自己在马路边牵的一个小弟弟。
等到百里流沙带着小孩，来到自己的厢房门口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古建筑，才想起来他已经穿越了。
想起来已经穿越的百里流沙，回头看了赵政一眼，看到赵政也是在皱着眉头，并且还一路都没有说话，百里流沙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得，小小年纪，思虑过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始皇死的时候，才49岁。
霸业刚成。
却是有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如果那时候，秦始皇身边，有一个可以与之商谈的人。
这个人，不是朝堂中的臣子，是不把秦始皇当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局外人。
而秦始皇，也可以畅所欲言地说说自己的挫败感，说说自己的迷茫。
“灭了六国之后，我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事情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朝中有好多骂我的人，其实我听了也是不舒服的。”
…………
是不是，秦始皇在灭了六国之后，就会收手。
不会派军队去北击匈奴，南取百越。
而是好好看看，他得到的这个满目疮痍的六国。
治理好已经攥在手里的土地，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
也不会最后被刺激得情绪失控，焚书坑儒，坐实了暴君的名声？
到了后期，秦始皇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还有几个呀？
王氏的人得了封地，远离了朝堂。
蒙家的人去了边关。
得人心的长子也被赶去了守长城。
咸阳城中就剩下一个卖师杀兄的李斯。
以及一个甚得秦始皇心的赵高。
那时候的赵高，扮演的应该算是半个倾听者的角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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