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除魔

　　郁胜宗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四个角落里的鬼影眼见他恢复神智，都是朝他微微一低头，好像在和他行礼一般，接着在空中越来越模糊，转眼便消散了。

　　而那个女鬼影似乎仍然受到锁链的束缚，她在空中不断地哀嚎、尖啸，说出来的尽是郁胜宗听不懂的语言。

　　郁胜宗还剑入鞘，那锁链似乎也瞬间失去了束缚的作用，那女鬼影坠落在地，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连抬头看一眼郁胜宗的力气都没了。

　　郁胜宗也喘着粗气，蹲下身子来，沉声道，“你可是有什么冤屈？”

　　那女鬼影这才有了些许反应，她挣扎着，似乎拼命挤尽浑身最后的力气，看着郁胜宗。那一双眼睛早已经没了瞳孔，她点点头。

　　“你的弟弟杀死了你？”

　　女鬼影继续点头。

　　郁胜宗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自己当年也种下了恶因，得了恶果，怨不得别人，何故如此纠缠不清？”

　　那鬼影没有瞳孔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悔恨，却又有些茫然无措，接着她忽然飘起来，往内院飘去了。

　　郁胜宗看着鬼影飘去的背影，沉吟半晌，这时耳边又传来方才那熟悉的声音，“小子，你还不跟过去？”

　　郁胜宗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声音是谁的，说道，“爹？你为什么这么吓我？！”

　　可是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回应他。郁胜宗无奈，只好遵循那个声音，进入院子深处去查看。

　　即使是内院，也并不比外面的院子小多少，只见那个鬼影正在内院的一个角落里，半跪着，似乎是在哭泣的样子。

　　郁胜宗走上前去，那女鬼影立刻飘到郁胜宗的身后，只是指指郁胜宗面前的那块土地。

　　郁胜宗皱着眉头，蹲下来看看那块角落。

　　年深日久，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只有一些杂草和数不清的虫蚁聚集于此。

　　虽然眼前所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甫一接近这一块，郁胜宗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

　　方才那些一见到他就无影无踪的煞气，似乎全部都聚集在了这里。

　　“说不定此屋闹鬼的根源，就在这里。”郁胜宗想着，低头四处寻找，想要找到一件物事，可以帮他掘土用。只是此间年久失修，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哪里还留下什么完整的铁锹铲子？

　　最后他还是在另一间较小的房间找到了一把已经断成两半的铁锹。那是一间下人住的房间。

　　郁胜宗手拿着铁锹，走到了方才那个小角落。他还特意冲着那女鬼影扬了扬手里的铁锹，那女鬼影似乎并无阻止他的意思，反而还点点头，好像在鼓励他那样做一样。

　　郁胜宗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锹一锹地挖下去。他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不消一会，只听“砰”的一声，铁锹的锹头触碰到了一件事物。那女鬼影忽然发出一声尖啸，消失不见了。

　　郁胜宗倒吸一口凉气，隐隐间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什么了。他扔掉铁锹，此时土已经让他翻得比较松动了，是以他直接上手去挖土，扒拉两下，便看见了一颗头骨。

　　他小心翼翼地挖下去，生怕再次惊扰到死者，是以这尸骨虽然被埋得并不甚深，但还是让他挖了一个多时辰。期间村长在外面出于担心，喊过他两次，听见郁胜宗在里面平安对答，村长才稍稍安心些。

　　而令郁胜宗惊讶的是，埋在地下的并不只有一具尸体，他又挖了好一会，那具大人的尸骨被挖出来后，更有两具较小的尸骨，呈现在郁胜宗的眼前。

　　那两具尸骨都是孩子的尸骨。

　　郁胜宗叹了口气，将三具尸骨摆得整整齐齐，双掌合十，对着这些尸骨拜了拜，便准备出去吩咐村长找人来收敛尸骨。

　　“哇啊啊.......”那被翻松的尸骨下，却又传来婴儿的阵阵哭声，听得郁胜宗背后发毛，毛骨悚然。接着，那女鬼影在他面前再次出现，冲他直摇头，似乎想要阻止他出去。

　　他心念一动，想起玄霞老道先前所教过他的一点只言片语。

　　“天地万物有灵。人死之后，归于虚无。只有那些对尘世有过分的执念，或者是抱有莫大仇恨的死者，才会产生这样的鬼影。就比如兴庆宫外，时常有人听说此宮有阴兵借道的说法，就是因为当年平南王府是受了冤屈而死的。”

　　郁胜宗想起自己方才诘问鬼影之时，那鬼影似乎是有悔过的情绪。

　　“既然她有所悔过，便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何冤屈。难道她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吗？”郁胜宗想着，对鬼影说道，“你放心，我这是要出去吩咐别人过来，好生收敛你们的尸骨。”

　　那鬼影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身后婴孩的啼哭也是越来越响亮。

　　郁胜宗一怔，心想，“难道是还有尸骨未能挖掘出来？”

　　于是他转过身去，继续刨了下去，他边刨边想，“当真奇怪，我听说这家媳妇就两个孩子，还有尸骨的话，该是谁的？难道是她死去的老公？这家死了几十口人，其他人都埋在了哪里呢？”

　　这般想着，又是一具尸骨已经从土中露了出来。郁胜宗仍然小心翼翼掘开了旁边的土，将这具尸骨挖了出来。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尸骨比方才那两具孩子的尸骨还要小，甚至像手脚四肢的骨头都还未完全形成。

　　郁胜宗不禁感到阵阵恶寒，有些反胃。

　　这是一个已经在在母亲体内初步成型的胎儿的尸骨！

　　一瞬间，那个女鬼影的脸上似乎涌现了一点点生气，还冲着郁胜宗微微施了一礼，接着便消散了。

　　郁胜宗凝视着她消散去的地方，心里想着，也许这间屋子再也不会闹鬼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尸骸，让母子四人并排趟在一起，拜了拜，沉默不语地走出了院子。

　　“怎么样了郁少侠！”村长见他终于出来了，一把上去握住郁胜宗的手，关切地问道。

　　还未等郁胜宗开口，那边杨正平跑了过来，大声道，“少侠！少侠！小囡！小囡她醒了！她醒了！”这瘦削的汉子一口气冲到了郁胜宗的面前，大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喜悦和恭敬。

　　郁胜宗微微笑道，“那就好。”说到这里，他几乎支撑不住，险些跪倒在地，村长和杨正平都是惊叫一声，两边搀扶，“少侠你没事吧？”

　　郁胜宗笑得有些疲倦，摆摆手说道，“我无妨。村长，村子里可有什么人不是本地的？”

　　村长说道，“有，有的。有几个做买卖的是外地来的。”

　　郁胜宗说道，“找这些人来，我在院子里挖出来了四具尸骨，要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将他们好生葬了。记住，一定要找外地人。然后再请个和尚或者道士来做场法事，要有些道行的，来超度亡灵。”

　　这些事情很快就张罗好了，只是请来的老道是从邻村请，是以一直到第二天，这些尸骨才真正下葬。老道来了又做了好几场法事，这件事情才算平息。

　　做完法事，村长留下了老道请了一顿晚宴，这一日酒足饭饱之后，老道正在屋里看书，却听门外有人敲门。他站起身来前去开门，原来是郁胜宗。

　　老道见是他，说道，“年轻人，可真有你的。这间凶宅，煞气极重，若不是你处理得妥善，今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来。”他对这年轻人颇多好感，是以将他让进了屋子。

　　郁胜宗说道，“道长过奖了，实话实说，小小子从来没学过道法驱鬼，只是因缘际会，又得了一双阴阳眼罢了，这才会一点招鬼的邪法罢了。”

　　老道说道，“是吗，村长他们唤你一声少侠，想来小兄弟是一位江湖人士了？”

　　郁胜宗淡淡说道，“都是过往之事。道长，晚辈此次前来，是有几件事情想要问您。”

　　老道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你但说无妨。”

　　郁胜宗说道，“第一件事，就是晚辈想问，晚辈近日所作所为，可有什么欠妥之处？”

　　老道捻须道，“年轻人，你的本事比我大的多，不必自谦。”

　　郁胜宗摇头道，“不，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还要向道长请教。”

　　老道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好，你说得倒也不错。你们走江湖的侠客，行侠仗义，我们做道士的，驱妖除魔，各有所长。老实告诉你，你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好苗子。光别的不说，就那双天生的阴阳眼，已经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了。”老道说到这里，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说道，“你做的很好，很多事情都做的相当合适。比如说，你特意叮嘱村长不要让本地人进去收尸。”

　　郁胜宗说道，“晚辈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所在，但先前听村长说过，本地人进院子的都发生了不详之事。但是从村外请来的道士和尚，虽然也出了事情，但最终还是无恙。是以晚辈猜测，此间的诡异之事，应当都是和这个村子有关系。”

　　老道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但这不是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血脉’。”

　　郁胜宗疑惑不解，“血脉？”

　　老道点点头说道，“不错，血脉。这个村子里的大多数村民，基本都是多多少少都带一些亲属关系的。所以真正将村民联系在一起的，并不是所谓‘村子’这种群体组织，而是血脉。”

　　接着老道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说道，“那间凶宅是被诅咒过的宅子。死去的大人固然是罪有应得，而那些孩子们也多多少少都是命中有此一劫，也不能完全说是无辜。”

　　郁胜宗问道，“孩子们又怎么不能说是无辜呢？他们都还很小。您见过那几具尸体吗？都是年纪很小的啊。”

　　老道说道，“父债子偿这个道理放在这里虽然很残忍，但是年轻人，此乃天道命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说到这里，老道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说道，“重点是，那间屋子里死去的人，有一个人并不该死。正是此人的死亡，导致了这间院落成为了持续几十年凶宅，更是成了村民的诅咒。”

　　“那个未出世的婴孩！”郁胜宗终于明白过来，抢白道。

　　老道叹道，“是啊。伤害未出世的婴孩，这虽然是律法并未禁止的事情，但律法允许的事情，我们人就可以去做吗？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你见过有哪一个人家敢随随便便堕胎的吗？”

　　郁胜宗一怔，说道，“闻所未闻。”他自己就是一个从平常百姓家走出来的人物，自己和父亲隐居华山之时，虽然居所僻静，但他还是经常去人多的地方游玩，有时候父亲要远行给人做活，他也要跟着去。是以对于一些民俗习惯和说法，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老道说道，“贫道大半生都是做这替人驱邪的生意买卖，其中有一些人，就是因为母亲强行打胎，导致给家里带来的灾厄。而这院落里的事情更邪门，胎儿惨死，而且行凶之人是和胎儿有血亲之人，是孩子的亲娘舅，导致这胎儿和母亲的怨念不散，更是因此，但凡和胎儿有血亲关系的人，一旦接近这个院子，都会惨遭横祸。所以你当时吩咐村长找人收尸的时候，要他们找外地人，这点非常重要。”

　　郁胜宗苦笑道，“您懂得可真多。”

　　老道也苦笑道，“我一辈子都干这个，还能不知道这些？但我出面解决不了这事。莫说是我，这方圆百里没人能解决。捉鬼你行，像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给一给建议，小鬼也能捉。但这等厉鬼我可来不了。”

　　郁胜宗笑道，“道长太过谦了。”说到这里，他定一定心神，继续道，“晚辈还有一个问题。”

　　老道说道，“你但说无妨。”

　　郁胜宗点点头说道，“晚辈曾经听另一位道长说过，这阴灵鬼影之事，并非虚无缥缈，可是又区分于很多人的认知。他们并没有很高的智力，只有怨念执念格外深的，才会拥有认知能力。即使如此，他们也并不能说话，并不能言语。”

　　老道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啊。”

　　郁胜宗深吸一口气，看着老道的眼睛，最终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这种事情，是否有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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