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交易

　　郁胜宗转过身来，不再看那三个坟包一眼，便要出这个村子，却被罗汉老搭上肩头，“小子，你去做什么？”

　　郁胜宗冷冷说道，“复仇。”说着他转过身来对着罗汉老沉声道，“前辈可是要拦我？”

　　罗汉老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也不禁心中微微一凛，说道，“我既然答应过助你，便不会食言。只是复仇之事，不急于眼下。”

　　郁胜宗眉毛一挑，道，“前辈此言何意？”

　　罗汉老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笺，随手一飞，这信笺正好平平稳稳地落进郁胜宗的手里。他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郁胜宗疑惑不解，拆开了信笺，却见上书几个大字。

　　“少林屠魔大会”

　　郁胜宗不禁扬天大笑，笑声之中不仅有先前的凄凉，更多几分孤寂，平添一丝英雄末路之感。

　　罗汉老并不阻拦，也不怕他的笑声会吸引那些意欲屠魔的英雄。等到他笑声止住了，才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会笑成这个样子？”

　　郁胜宗笑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了，好半天才打住，他抹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我笑天下英雄，居然将我这个后生小辈当成共诛的魔头，我笑他们瞎了一双好招子。”

　　罗汉老却不觉得这件事情有这么可笑，他看着郁胜宗说道，“金鳞岂是池中物？少林抵不过天下各大门派和朝廷的压力，向所有英雄发出这么一道屠魔帖。如今少林走了你这魔头，他们无魔可屠，想来又要掀起一番风波了。这几日你就安生在这村落里静养，静待其变。等到风声小了，我再来看你。”

　　郁胜宗一怔，随即想起了那个凡心不改的小沙弥，说道，“只是非因和少林的一个小沙弥知道我来这里见你，恐怕他们会和旁人多言，此地是不是不宜久留了。”

　　罗汉老瞧瞧不远处那个村落，还有点点零星的灯火，淡淡说道，“不用了，我已经交代过此间的村长，他会好生照顾你的。少林派也有自己的规矩，一方面，他们自居名门正派，不可肆意打搅平民生活，而这个村子又受少林寺的保护，寻常人也不敢在此撒野。你就踏踏实实地住，给当地老百姓帮帮农活就行了。好好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身形一晃，已经不见了身影。

　　而在黑夜中，罗汉老眼见郁胜宗离自己终于渐渐远了，随手翻出一张不动明王的面具。

　　只有在面对郁胜宗的时候，他才会摘下这凶恶的面具。有时候他也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谁了。

　　此行行了约莫半夜，才看到黑暗中硕大的兽影，和那个佝偻的男人。

　　风起云佝偻着背，头发也不梳，满脸的胡渣。他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意气风发，玉树临风，不减当年。此时死了女儿，却好像老了好几岁。

　　他的样子，比起他被囚禁的日子，更加狼狈。他被囚禁在华山地牢的时候，虽然邋遢，但是双目有神，始终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脱离那方寸的地牢。

　　但是如今，他的双眼无神，便好似一具行尸走肉。他呆呆地望着姬雠来的方向，瞧着那有点点灯火的村庄，即使姬雠来了，他也懒得起来再看他一眼。

　　他似乎是心不在焉，但也好像是确确实实在藐视姬雠。

　　姬雠也不生气，他曾经也在顷刻间失去了拥有的一切，他理解那种心痛。而他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只能上去拍拍风起云的肩膀，叹道，“起云，这些日子准你几天假，天南地北，你好好散散心。等什么时候心情平复了下来，我再来找你。”

　　风起云开口道，“那宗主怎么办？”他语气虽然恭敬，但嗓子已经十分沙哑了。

　　姬雠苦笑道，“你这个样子，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我这个一半身子都入土了的老人？”

　　风起云轻声道，“多谢。”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慢着，你准备去哪里？我后面好寻你回来。”姬雠说道。

　　“我去看看小霜。”风起云说道。

　　姬雠原本已经拍拍风起云的肩膀，走过了他的身后，说到这里，却又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曾为人父，但我也有过父亲，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眼下那年轻人正在那里，我要他在那里静养一段时间。你和他颇为熟稔，又是霜丫头的父亲，暂时就不要去了吧。”

　　风起云颤声道，“理解？你理解吗？”

　　姬雠也不把他的不敬当回事，说道，“是啊，我理解的。顺便一提，我虽然自己这一声没有有过孩子，但是我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兄弟的后裔。他的每个后代，我都视若己出，郁胜宗也好，郁三锋也好......”说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原本对小辈关爱的语气，却突然转为无边的愤怒。

　　风起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聿明寒峰还是和你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姬雠叹道，“是啊，聿明，聿明，谁让他姓了聿明呢......”他似乎不愿意谈及自己那个虚无缥缈的兄弟，话锋一转，不似先前那么严厉，说道，“我刚刚带着郁胜宗给霜丫头烧了纸，想必这会应该不会再去祭拜了。你想去看你的女儿，就趁现在吧。之后随便去哪里，就是不准回来。”

　　风起云说道，“多谢宗主。”

　　“对了，”姬雠又说道，“随时给我传信。大业未成，我还需要你常伴我左右。”

　　风起云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属下，谨遵宗主之命。”这一笑，虽是感激，可也透露出他满心的疲惫。

　　姬雠不去瞧他远去的背影，即使风起云遭遇如此剧变，他也一点不担心。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给风起云放假的。

　　他跨过黑暗中硕大的兽影，轻抚穷奇的头颅。而这只穷奇此时仿佛一只听话的猫，那头亲昵地蹭蹭老人温暖的掌心。

　　姬雠微微一笑，可是这温馨的表情在面具后一闪而过，谁也看不到。

　　反倒是他眼中的寒芒，透过面具，一露无遗。

　　他冷冷瞧着躺在面前的两个失去意识的人，一个是年轻的王小金刚，另一个则是已成残废的紫电。

　　“瞧瞧这对师徒，当真是好笑啊好笑.......”他冷笑着，眼中的寒芒忽然化作凶光。

　　“起来！”他一声爆喝，踢在了紫电的背上。

　　“啊！”紫电在一片沉睡中痛醒了，他感觉自己背上的骨头似乎断了一根。但他没了舌头，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只能是模模糊糊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只手粗暴地拽住了他的头发，同时他听见了凶猛野兽喘着粗气的声音，那只野兽似乎在垂涎着什么。

　　但他根本来不及去辨别那是一头什么样子的野兽，那只手已经像拎小鸡一样，将他贴近了一张不动明王的面具脸。

　　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紫电，此时却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如当初在华山上执行刺杀成深任务失败时面对宗主的恐惧。

　　“老夫想教你功成之时，你尽给我办砸。老夫想教你死的时候，你倒是顽强地和一只踩不死的蟑螂一样。你好本事，和你那个爹一模一样。”

　　紫电赶紧讨饶，但他此时已经没了舌头，无法替自己辩解，只能不停地作揖，像一只狗一样。

　　姬雠将他扔下，说道，“有什么遗言，用写的！”

　　紫电干净找了根棍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宗主，您大人有大量，您放了我吧。您看，我都已经打算退隐江湖，乞讨为生了。”

　　姬雠冷笑道，“你骗谁呢，连徒弟都收了，还说什么退隐江湖，你这话拿来骗三岁的娃娃还差不多！”说完，又是一脚踢翻了紫电，这一次踢地他碎了五六颗牙。

　　紫电顾不上疼痛，继续写道，“宗主，属下之言，句句属实。此少年虽然天资不甚聪颖，但是心性坚韧，戾气亦重，实在是修罗剑的最好传人！”

　　姬雠心中怒火顿时消去大半，他扭头看着仍然不省人事的王小金刚，摸着下巴颏，饶有兴趣地问道，“此子是什么人？”

　　紫电赶紧继续写道，“此子姓王，常年混迹于长安黑市，不过是一个小喽啰的角色。而且是长安曾经的富豪——王三千的独生子。”接着又把自己和此人相遇的遭遇给姬雠写了一遍。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不能让自己活命，但这么长的故事，写下来，多活一刻也总是好的。

　　姬雠一听，忽然笑了，他笑问道，“王三千？你可知道王三千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之重的戾气？”

　　紫电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姬雠却不等他写下去，继续说道，“因为他全家都死了，而且是死在我们天道宗的手里的。那天我们重创了玲珑阁的那位大少爷凌南飞，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紫电怔怔看着那少年，不禁苦笑。他松开了手里的棍子，似乎是放弃了为自己的辩解。

　　“我们不妨来做一笔交易吧。”姬雠忽然说道，他凑近了紫电，眼睛里的凶光消散了一点。

　　紫电点点头。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说不定还可以活命。”姬雠沉声问道，他一字一句地问出心中的问题，“你那天和流星死斗，最后明明是你死了，为什现在又在老夫面前活蹦乱跳了？”

　　紫电写道，“父亲教的龟息功。”

　　姬雠一怔，心中忽然不禁盛怒，那一瞬间，惊怒、恐惧，种种思绪涌上心头。

　　那门可以令他死而复活的神奇内功是他隐藏地极深的秘密。

　　他一生有过很多秘密，但是大部分秘密都是阴谋，有阴谋，就必须有人来帮助他完成。所以在他的阴谋一次次被别人揭穿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十分震惊、气愤、或者恐惧，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些阴谋有人帮他完成，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人知道。

　　但是龟息功不一样，那是他小时候被父亲送到少林学武时的秘密。

　　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并不是很聪明，而平南王爷并不准备娇惯自己的儿子。他是世子这一事实，在寺里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挨师兄们的揍。

　　他愤愤不平地去反抗，去打回去，反而被师兄们倒打一耙，告状到老罗汉堂的首座那里去。

　　少林是个规矩很大的地方，很快他就被罚在达摩的像前禁闭思过。

　　可是天上地下，除了父亲，他谁都不服。其他和尚敬若神明的达摩像，在他眼里屁都不是。那天他准备撕掉达摩的画像，却意外地发现画像背后的小字。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修炼的龟息功，最后，还是因为这门龟息功，他在万劫关的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

　　可也正是这门龟息功，害得他被封入了昏暗、不见天日的棺椁里。

　　但他还是强压自己心头怒气，说道，“很可惜，这个问题你回答的不是很好。”

　　“现在我们来谈这笔买卖，”姬雠说道，他指指那个孩子，说道，“这孩子很好。天道六剑，紫电的位子必须得有人顶替。我有意让这个孩子来替代你，成为新的紫电。”

　　紫电写道，“贺喜宗主。”

　　姬雠笑笑，“只可惜，这孩子还是太嫩，资质也太差。只不过，你爹的一手修罗杀意剑还有最后一层境界。你爹不敢练，对你也藏私。我倒是要看看，你教出来的这小子可有这个决心。”

　　紫电写道，“仅凭宗主吩咐。”

　　姬雠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电摇摇头。

　　姬雠所道，“此去不远，有一个距离少林寺三十里左右的小村子，名作杨家村。也是你爹的故居。今日这少年若合我意，我给你留十万两黄金，让你呆在你爹的故居过下半辈子了。”

　　紫电听闻姬雠口气松了不少，不由得喜出望外，朝姬雠磕头感恩。

　　只是他头压得太低，看不见姬雠眼中凶光重新点燃。

　　只是姬雠还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紫电看不见他嘴角上扬，那是比面具更狰狞、更可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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