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化烟
“相公，相公。”
郁胜宗睡眼惺忪地从梦中醒来，他觉得轻声呼唤他名字的那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霜儿。”他爬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眉紧蹙，皱着小鼻子，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霜儿。此时的霜儿没有了往日的俏皮，而是多了些成熟，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曾经的豆蔻少女，却将头发挽在脑后，俨然一副嫁人做妇的模样。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婴孩还未满月，小头发还很稀疏，但眉眼五官，毫无疑问，是郁胜宗和风霜儿的结合。
“霜儿，你刚才喊我什么......你不是一直喊我宗哥哥吗？”郁胜宗有点懵。
“当”的一声，风霜儿手里逗弄孩子的拨浪鼓在郁胜宗的头上敲了一下，却忍不住道，“我们成亲的时候可是你要我改口的。如今你都是当爹的人了，真是不害臊。”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向屋外走去，怀里的孩子这个时候咿咿呀呀起来，风霜儿眼见他要哭出来了，赶紧哄道，“红豆不哭，红豆不哭，娘亲带你去晒太阳。”
她已经一只脚踏出门了，却又忍不住回头道，“宗哥哥，披风我给你缝好了，早饭放在桌子上了。我带红豆去散步。”
郁胜宗躺在床上，笑了一下，爬了起来。
他掀开了家里的锅，是一些粥。霜儿还很贴心地给他准备好了咸菜。
“不好了不好了，师伯师伯！”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大呼小叫起来，郁胜宗刚刚拿起来的筷子，无奈之下又放下来了。他就像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一样，温言道，“蚕豆儿，怎么了？你师父打你了？”
蚕豆儿比印象里似乎也大一点，是个大孩子，他焦急地闯了进来，见郁胜宗有此一问，不禁一愣。郁胜宗把他拉过来，问道，“是不是你师父考察你功课了？逍遥游走不会？指玄功不扎实？还是要传授你灵道剑法了？你跟师伯说，师伯给你做主！你师父从小就听我的，他不听话我打他屁股！”
蚕豆一愣，摇摇头说道，“不是啊师伯，穷奇和小银风打起来了！”
“呼”的一声，座位上已经没有了郁胜宗的身影了。
“师伯你等等我......”小蚕豆想出门去追，无意瞥见了师伯的早饭，除了粥以外，还有两个满头。蚕豆倒是老实不客气，拿起一个边啃边出去了。
“嗷呜！嗷！！！”
一片山泉旁，穷奇正冲着身影矮小的小银风阵阵低吼，小银风也不甘示弱，冲着穷奇一阵龇牙咧嘴。
“前辈息怒！前辈息怒！”郁胜宗连睡觉的内衣都没来得及换，一路小跑跑到穷奇面前。
穷奇似乎和他十分熟稔一样，竟然真的不在吼叫，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小银风。
郁胜宗叉腰冲着郁胜宗高声道，“小银风！你拿着什么？快点还给前辈。”
小银风一只手藏在后面，但他小小的身躯掩藏不住那只猪后腿，显然这两个家伙正在为了食物而争斗。小银风听见郁胜宗训斥，吐出舌头对郁胜宗做了个鬼脸。
郁胜宗有点生气，便要冲过去抢猪后腿。却觉得一阵劲风扫过，银背猴子早已经安安稳稳坐在一个人的怀里，郁胜宗瞧此人身法快捷之极，追赶不上，再定睛观瞧，发现是玄霞老道，早已飘然而去。
穷奇仿佛也知道那老道人是他招惹不起的一般，只能打个响鼻，失魂落魄地离开。
郁胜宗轻轻抚摸大家伙的脖子，见它似乎十分失落，想起了什么，笑道，“前辈，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一人一兽在绿茵下缓缓走着，不多一会，便走到一户农家。屋外郁夫人正在喂鸡，见到儿子归来，笑道，“孩子，你回来啦？”
郁胜宗笑笑，说道，“妈，你辛苦啦。我爹爹呢？怎么屋子里没有传来打铁声？”
郁夫人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你师父来啦，你爹正陪人说话呢。”
屋子里却传来成深的声音道，“小宗你来啦？”
郁胜宗答应了一声，把穷奇兽安置在了屋子外，对郁夫人说道，“妈，前辈肚子饿得厉害，家里可有什么吃的？我知道妈的手艺最好了。”
郁夫人瞧着穷奇摇摇头，似乎对这个大家伙的大食量也颇为无奈，说道，“家里新宰了一头羊，肉原本是打算腌了保存吃的。我给你拿去。你进屋和你爹你师父说话去。”
郁胜宗点点头，欣然走进了屋子，见郁三锋正在和成深对饮。郁胜宗行了一礼，跪坐在一旁。
郁三锋说道，“成掌门，宗儿受您照顾多年，给您添麻烦了。”
成深笑呵呵地摆摆手说道，“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宗儿武功高强，在江湖年轻一辈弟子中赫赫有名。只是......”他捻须眉头一皱，“只是宗儿始终不肯收徒，我实在是纳闷得很。”他似乎真的为此事十分苦恼，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说道，“我门下一共十四个徒弟。现在最小的翩羽也开始当师父了。他那个小徒儿人很伶俐，我很喜欢。宗儿也见过啊，先前你们去潜龙岛时，藏龙村的那个孩子，叫蚕豆儿的。”
郁胜宗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收徒弟，为什么我不愿意收徒弟？
郁胜宗想不起来了。
成深继续道，“宗儿啊，你武艺高强，固然是好事，但一身本领，也得有人传承，你说是不是。”
郁胜宗讪讪笑道，“我懒散惯了。师父莫怪。再说红豆已经出生了，过个几年红豆大了一点，我就传她武艺。”
郁夫人此时早已经喂好了穷奇进了屋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反驳道，“啥，要教红豆武艺？这事我不同意。”说到这里，她一叉腰，和郁胜宗简直一模一样，说道，“老娘不同意。你和霜儿丫头当了一辈子武人，走了一辈子江湖，还要把女儿往火坑里送？最后还不是想退隐？”
郁三锋哈哈大笑道，“孩儿他妈，你可别把话说的太早。红豆是个闺女不是小子，我估计宗儿对闺女狠不下这个心来。练武要吃苦，咱们宗儿啊，心太软呐！”
郁胜宗摇摇头从屋子里出来，穷奇吃饱了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消化去了。却听一个童音喊道，“郁叔叔！”
郁胜宗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可爱至极的小男孩仰头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俯下身子说道，“你好哇木木。”
木木歪着小脑袋，笑道，“郁叔叔好！霜儿婶婶好不好？红豆妹妹还哭地厉害吗？”
郁胜宗想了一下，说道，“还不错啊，你等会跟我一块去看红豆好不好？”
木木说道，“好啊，但我要先跟我爹爹妈妈说一声。”接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玉做的弥勒佛，交给郁胜宗说道，“郁叔叔，这是我爹爹求来的。我听说女孩子带弥勒佛最好了。”
郁胜宗无奈地笑笑，说道，“你爹啊，从少林还俗以后还是天天跟个和尚一样，你妈妈难道不烦他吗？”
“师弟，背后乱嚼人舌根可不好。我夫君若知道了，又该念叨什么拔舌地狱了。”陆胜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吟吟地说道。
郁胜宗耸耸肩淡淡笑道，“我可不怕。咱们华山派的武学以道学为根基，怕他佛门怎地？”
木木却把嘴巴一嘟，不高兴道，“郁叔叔再说爹爹坏话，这弥勒佛我就.......我就.......”说到这里，孩子的小脸涨得通红，送出的礼物是泼出去的水，不好随便收回来，憋了半天，只是嘟囔道，“这弥勒佛我就自己给红豆妹妹送去，不给郁叔叔了！”
他的模样可讲郁胜宗和陆胜楠给逗乐了，郁胜宗刮刮孩子的嫩脸蛋笑道，“叔叔不念叨你爹爹的坏话了。下午来我家，你给的礼物，自己送给红豆吧！”
“小师兄！大师姐！你们都在这里啊，让我一通好找。”
郁胜宗心中一喜，王翩羽也来了，还和龙姬一起，那个东瀛女子。他说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王翩羽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道，“小师兄，你给我点面子啦。我现在好歹也是做师父的人了，别大呼小叫你小子你小子的。搞得我现在在蚕豆面前一点威信都没有。”
郁胜宗点点头，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姬忽然开口了，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师兄，我思念故乡已久，想，让翩羽，陪我回岛。爹爹年纪大了。蚕豆兄妹，想让你和，霜儿妹子照顾一段时间。”
郁胜宗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晚上都来我家，让你嫂子给你践行。”接着他又对陆胜楠招招手，说道，“师姐也来哈，木木也带上。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转身离去，微风和熙，阳光正好。
究竟有什么不对劲呢。
是的，是这股生活的气息。这生活的气息实在是太久违了。
开春的一次下山，紧接着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他之前活得十几年里发生的事情都要多。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家。
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
似乎是华山，但和记忆又有些不太一样。
屋子里传来夫人逗弄婴儿的声音。
“你看看我呀，你看看娘亲呀。你为什么要看着娘亲呀？咯吱咯吱。”夫人背对着他，将红豆举高高，又轻轻地咯吱她，引得婴儿一阵嬉笑。
“你怎么这么开心呀，你是娘亲的好宝贝呀。飞咯，飞咯。”
郁胜宗微微一笑，张开双臂道，“来，红豆，给爹爹也抱一抱。”
夫人却不把孩子递给他，笑骂道，“咱们红豆才不让爹爹抱呢。爹爹是个坏人！”
郁胜宗笑道，“咱们女儿哪里会说爹爹是坏人的，对不对，红豆？”他拍拍夫人的肩膀说道，“你歇一歇，照顾孩子辛苦了。只是晚上......”
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霜儿照顾孩子，给他缝补好了衣裳，还给他做好了早餐。结果自己在外面溜达一圈，许诺了师姐师弟一顿践行，少不得又要辛苦妻子操劳了，一时之间又不好意思开口了。
只是他还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却又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肩膀轻松，那只穷奇兽骨似乎已经离开了自己。
他扭头看一眼自己的肩头，真的不见了。
只是触手之处，又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他顺着肩膀看去，只见搭在夫人肩上的那只手掌下，似乎有点点血迹。
他大惊，呼喊道，“霜儿！你受伤了！我来给你疗伤。”
郁胜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
只见那片血迹在衣服上忽然如同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将夫人的整件衣服都晕染开来了。
夫人的头发在这一瞬间，从头顶开始逐渐变白，一直到脑后的发梢。
她回过头来，眼角一滴泪，也是泪中带血。
“胜宗，我，真的配不上你吗？”
“不！不！”郁胜宗大惊，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一头栽在地上。
长琴轻轻将孩子放进了摇篮，温柔地哼着摇篮曲，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这才站起身来，面对着郁胜宗。
那一身衣服在血的晕染下，一如她死时的那一件嫁衣。美艳透着一丝可怖。
她看着倒在地上，眼中充满恐惧的郁胜宗，歪着脑袋，哭道，“胜宗，你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郁胜宗拼命摇摇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收弟子？”
他想起了师父问自己的问题。那一瞬间，他想起为什么了。
“霸武心诀，原本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武功。不应该被传承下去。”
长琴看着他，摇摇头，说道，“不，你回答的不是我的问题。”说完转身离去，郁胜宗双眼渐渐模糊，恍惚之间只能看见她一头白发和一袭红色嫁衣。
“宗哥哥，宗哥哥.......我要.......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郁胜宗缓缓睁开双眼，风霜儿正背对着他，盘坐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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