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失望
格罗已经失去踪迹一个月了。
没有任何昭示，也没有任何嘱托。这个强大的法师阁下在一个月之前便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创世神殿之中。然而身为他随从的女战士却没有半分慌张的样子。
自然，这是不可能的。
知晓格罗去向的娅嘉只是将那不断涌现的不安压下，沉默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罢了。
格罗的离开没有任何前兆－－即便她曾经已被告知他即将离去，但她没有想到格罗离开得居然如此悄无声息。
而她除了在他消失离开的创世神殿等待之外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而她自然也知晓格罗的目的地，但了解其此行究竟拥有如何意义的娅嘉并不认为格罗已经死亡。
她身上的魔法没有消散——并不是承载在右臂护臂上的空间魔法，而是在初见之时格罗便赋予她的、能够听懂无数人所言的、将她与这个陌生无比的世界相连接的魔法并没有消散。
从格罗处通晓部分魔法原理的娅嘉能够凭借身上的魔法知晓，她重视的家人没有遭遇不测。
而只要知晓这一点，便足够令她安静地等待在原地，等待着格罗的回归。
然而她平静的生活是绝无可能一成不变的。
许是因为她是格罗的半身、被他赋予了三分之一灵魂的存在，所以身为格罗子侄的罗杰亦是将她当作长辈看待，而娅嘉自然也将格罗的亲人当作了同伴。
他们之间自格罗消失的一月之前便开始了书信往来，以言辞之中看出，对于格罗的离开罗杰亦是早已经有所准备，是以在字句之中，娅嘉未见对方有任何震惊的样子。反而是安慰她，在格罗离开的时间里让她不必着急，他只是前往了一个他必须要去的地方，时机合适之后，他自然便会归来。在得知娅嘉现今在创世神殿之后，宽慰她不必着急，安心在创世神殿住下便是。
有了罗杰所言，知晓内情的娅嘉自然也不必去顾虑她在梵穆教国是否会对东大陆的夏王朝造成什么不便，只安心地呆在艾比·霍夫曼为她准备的殿宇之中，照看着陷入沉眠的武卡辛。
但近日而言，不断从东方传来的消息却令娅嘉不得不不安起来。
有消息米瑟王国的女皇颁布法令，要将米瑟王国并入夏王朝，自愿将这传承了数百年的国家沦为那极东之国的附属，就连女皇本人虽然保留了性命与治理米瑟王国——不，现在应当改称为忒尔亚瑟——的权力，但她终究被削去了身为女皇的称谓，这代表她终究不再是那片土地的领主，只是一个治理者罢了。
米瑟王国之内自然也有反对之声，但终究是畏惧那东方巨国的武力，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即便是这样，罗杰依然让她安心。
但娅嘉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忧。
米瑟王国与梵穆教国的纠葛实在复杂，而东大陆与西大陆之间的交往实在浅薄，在米瑟王国将看到的、被西方诸国瓜分的未来之中，东大陆的王国在此刻横插一手的理由，究竟是何……
娅嘉控制不住地将事件往最坏的局面打算。
夏王朝是东大陆的唯一国家，在东大陆之中，其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力。但面对重重阻碍之下的西大陆，夏王朝想要控制终究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若是在夏王朝还未在西大陆站稳脚跟之时，由创世神殿为首相米瑟王国发动战争，而东大陆支援不及时，那么便很轻易便可以预见，那被罗杰谋划的土地将被蚕食瓜分，而就连身在东方的夏王朝也必然避免不了因此而受到冲击……
而东大陆与梵穆教国起冲突，那她又该如何打算？
娅嘉清楚，除却与格罗之间的关系之外，她没有任何资本在罗杰抑或是艾比·霍夫曼面前叫嚣，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罢了，普通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够轻易找寻到太多像她一般的存在的、无名的战士罢了。
在面对国家之间的争端时，仅仅是一个人，没有任何用处。
漆黑的阴影从她身后的窗棱之中弥漫，在浅月相移时，那无边的黑暗几乎将她全然吞噬。
“哟，好久没见了。”
“？！”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令娅嘉脸上显露了震惊的样子，在回身之时已经拔出剑来的战士在站定之后早已经将剑锋指向了那人的脖颈。
但在看清了对面那人的样子之后，娅嘉脸上的震惊不减反增。
“是你！”
来人拥有一双铜色的兽瞳，而头顶的尖耳正昭示了她非人的身份。她身后与发同色的长尾在轻微地摆动，在娅嘉的注视之下愉快地摆动着。
“对对，就是我。”瓦莱尼诺将指尖按上横在她脖颈之间的剑锋，却在下一刻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被划伤的之间惊讶。然而在片刻之间，原先便隶属于创世神殿却在米瑟王国一行之后消失无踪的人狼有些无奈地偏头向脸上带着些敌意的女人，“好歹是老朋友之间的重逢，倒也不用这么欢迎我吧？”
“……”娅嘉盯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才硬邦邦地开口：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你成了朋友。”
瓦莱尼诺像是无奈一般长叹一声，耸了耸肩膀之后才在娅嘉戒备的目光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金色的物件向娅嘉抛去。
下意识将其接过的娅嘉用余光扫视一眼之后目光却有了一瞬间的收缩。
“你……”
“是陛下叫我来的哟。”人狼族的后尾愉快地摆动起来，似是向面前的女人邀功一般，她用着极其荡漾的尾音如此道。
陛下？
梵穆教国最高的领导者便是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对其的称呼最恰当的应当是殿下；米瑟王国的露西·阿修雷早在两日之前便已经正式退位，这一称呼对她也不再适用。再看手上的东西，将眼前的瓦莱尼诺差遣的存在只剩下了一位。
“目的是——”娅嘉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依然戒备地注视着对方。
“把你带走。”像是没有看见娅嘉阴沉的脸色一般，瓦莱尼诺坦然言道。
“为什么？”
即便有手上的凭证已经证明了瓦莱尼诺所言非虚，但娅嘉还是不解罗杰在此时找寻她是为了什么。
然而面对娅嘉这样的问题，人狼却是相当绝望地捂住双眼，“这种东西……我一个只是在别人手底下打工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
别为难她好吧？她只是一个听从命令的走卒罢了，又怎么可能对那些人物的目的有兴趣？
“陛下欲要向梵穆教国举刀，但您必须安然无恙。”就在两人之间泛起沉默的时候，又有一人从阴影之中出现。
“你……”娅嘉看见了对方的样子，讷讷开口。
“乔蕾娜。”安静而平静的女孩向娅嘉行礼，“在米瑟王国皇都之时，殿下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
“啊嗯……”娅嘉带着些犹豫开口，“我记得的。”
但眼前这个女孩与当日在熊人族身边所见之时气质差距实在太大，令娅嘉有些不敢相认。
亲眼见过瓦莱尼诺抛物而来的、罗杰的凭证，又有乔蕾娜所言原由的娅嘉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将长剑收好。
这确实是……罗杰会想的到的一点。
但……举国力向西大陆而伐么……
然而还未等娅嘉细想，一边的乔蕾娜却突然出声。
“另外，还有一点，陛下要我等传达信息。”
“什么？”娅嘉顺着乔蕾娜所言追问下去。
“那位名为海蒂娜的海族，在两日之前被其兄长带走了。”
兄长？
娅嘉迷惑了一瞬，毕竟她从未听海蒂娜提及过她的家人。
担当娅嘉将困惑的视线转至乔蕾娜身上时，这位身份上该是她友人义妹的女孩却默默将视线移开。
乔蕾娜所言非虚，但实况之中必然还有罗杰的插手。
“虽然，那位是她的血亲，但海蒂娜在离开之时却委托陛下将此物交付于您。”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乔蕾娜从怀中取出信纸递交给娅嘉。
娅嘉不做声地接过，然而只一眼她便再次抬眼向安静的乔蕾娜。
“这……”
“那位殿下的手记，您应当比我熟悉。”在娅嘉还抖着唇，眼中全然是不敢相信之时，乔蕾娜却率先开口。
那纸张极短，一边还有极薄的木制品被撕扯之后残余的木屑，且似是曾经被液体浸染，这张纸的全身泛着难看的褶皱。
而上面只有短短的两个单词－－
救救我
鲛人族的文字本就不甚能辨，更何况写下这句话的人当时可能还在极端的恐慌之中，令那本就不甚明了的字迹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但娅嘉还是能够从字隔之间的碎片看出，这就是那个会称呼她为‘父亲’的海族少女写下的字迹。
“……”
一瞬间，娅嘉脑中闪过了太多的思绪。
但最核心的，还是那个问题：
“－－带走她的不是她的兄长吗？为什么……”
为什么，她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在恐惧？
娅嘉不解，最终也只能将求知的目光转向面前看上去知晓内情的女孩。
然而结果无疑令她大失所望。
浅灰发色的女孩摇头，眉宇间是惯常的无奈。
“我并不知晓。”面对娅嘉的疑问，她也只能这般回答。
“－－但我知道，她必定是想要见到您的。”注视着面前的女性，乔蕾娜说出了那位海族内心中最纯粹的渴望，“这也当是她将这片消息转达给您的原因。”
这样浅显的结论，娅嘉当然明白。
但把她带走的是她的亲人啊。
她有资格去将本就属于海洋的海蒂娜带回陆地吗？
鲛人是属于海洋的种族，这一点无可辩驳。即便海蒂娜向往陆地，但她们都知道，只有那空阔无际的海洋才是海蒂娜最终的归处啊。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将海蒂娜带回来。
这是属于她的自知。
“那位殿下只是想见您一面罢了。”像是看穿了娅嘉的怯懦一般，乔蕾娜突然出声道。
“既然她选择了您，那么不让她感到失望便是您的职责了。”在此刻，乔蕾娜却换上了那副严厉的神情，瑰紫色绚烂双瞳的少女抬眼，将那双举世无双的双目显露在娅嘉面前，在被夜光影印得诡异的光线之中，她开口向面前的女人质问道：
“您会令她失望吗？”
“……”娅嘉没有职责对方的绑架行为，毕竟正如她所言，她并不希望自己令海蒂娜失望。
更何况那双眼睛。
这双紫色的眼睛令她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即便两者的外貌神态全然不同，即便那人绝没有这般圆润的紫色。但同样的目光与正声的质问，终于令她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如果是她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无法抑制地，娅嘉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在重要的友人被掳走之后，在她发出了求救的讯息之后。你又会怎么做呢？
姐姐？
‘去找她，了解全部因果。’
冥冥之中，似乎听见了有人如此回答。
‘再在此之后，以自己的职责与信仰为指引做出决断。’
‘在原地滞留不前是最无用的作法。’
‘想要得到结果就必须前进。’
‘记住这一点，这很重要。’
‘－－娅嘉。’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久到乔蕾娜与瓦莱尼诺都以为她不再言语，做事随性的人狼将要将她打昏直接掳走的时候，娅嘉终于开口：
“……你说得没错。”
“－－我确实不该让她失望。”
琥珀色双瞳的女人眉间舒展开，目光中显现难言的平和。
而正因为这句话，瓦莱尼诺早已经绷紧的手腕也放松下来。
“她现在在哪里？”娅嘉向一边的乔蕾娜如此问道。
然而乔蕾娜却是无奈笑着摇头。
“我不知道。”她如此回答，“但是陛下知晓。”
罗杰……啊……
“那么，瓦莱尼诺阁下。”知晓了罗杰令这两人来的最终意义，娅嘉向一边久未出声的瓦莱尼诺言道：
“请……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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