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沉眠
“……”
格罗在长久的沉寂之后，将身周浮现的法阵全数收敛。
摸托斯阶高阶勘测魔法、斯基托尔次阶修复术、德尔默拉高阶精神修复、德尔默拉高阶修复术、佚名高阶火系魔力修复术、佚名次阶躯体修复……
可以追其溯源的、无法知晓来历的；修复精神力、修复躯体、补充魔力……
在格罗还能够自由支配的、最后的魔力之中，那激现在空气之中的近二十阵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法阵将他与在地上的武卡辛围绕……
但是……
身体之中的伤口，不管是今日所受的烧伤抑或是往日所留下的暗疾都在那将这方空间都激荡的魔法之下消散，然而没有动静……
——不管是地上的武卡辛还是在方才拳脚相向宛若野兽的两人。
“你做了什么？？！！”
蒙德尔先爆发出怒吼，然后在下一刻扔下从刚才开始便不断纠缠着他的女人，就要向法师的方向冲去。
他的任务是截杀出逃的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与圣武士，在武卡辛将死之时抛弃其与战士相斗，除却贸然的莽撞之外，蒙德尔更多的是对自己力量的自信。
但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
那个距离被他杀死之后毫厘之遥的男人现在却恢复了喘息，在衣襟破碎的前胸之上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焦痕，即便蒙德尔能够看见武卡辛脸上依然狼狈，但以那皮肤新生的前胸便可知晓那个男人的伤痕必然已被修复！
那可是，即便是他也隐隐感到威胁的魔力波动！
蒙德尔算是明白知晓他不擅长押送人质的利盖尔为什么要他亲自将法师送到皇都了。他虽然不了解法师是如何分级又是如何分类，但能够在几息之间将那样几乎致死的伤势愈合的魔法……
蒙德尔姑且也是明白了眼前之人对于米瑟王国而言意味了什么了。
有着这样强力的法师，改变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的战局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他是习惯以战斗思考的疯子——蒙德尔对此早有自知之明——但若是真的不懂政治，那女皇绝不会给他爵位和封地，而是将他归输入某一领主的家族之内，让他安心当一个领军的将领了。
被授予了爵位之时，他便是天然的、女皇的阵营，而正是因为他平民的出身，女皇与公爵才能放心地任用他。而蒙德尔自然也知晓这一点，才在于米瑟王国之中比之皇城而言也不遑多让的边城之内和平守护着那高悬于空中的皇位。
所以面对那将武卡辛救助的法师，蒙德尔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将这位法师放走也好还是令这位法师与他结仇也好，与他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局面。
蒙德尔自知自己是一位战士，在六年之前便已经注定了的、他必须是守护着米瑟王国的战士，为了他唯一重视的那个人，他必须将这个极北之境的国家守护，但对于早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他而言，现在的生活亦是值得他用性命守护！
是以在他奔袭向那法师之时，他却停在了半途。
并不只是因为他的主张、也并不是因为拦在他与法师之间的女人。而是因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将他的脖颈扼住，令他只能僵立在原地。
“……”
蒙德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同他一样露出了这样可笑神情的还有在此的另外两人。
“格……罗？”
艾比指尖颤抖着望向那背对着他的少年，那拥有着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背脊的少年，在此刻的背影却透着无边的落寞。
想到了什么的艾比颤抖着，苍绿的双眼之中显露了恐惧。在格罗与地上的武卡辛之间巡视，抖着唇的老者脸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议……
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长久没有言语的少年身上。
“格罗……？”
老者的声音之间能够听出颤抖。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艾比咽下了之后的质问，他终究还是不敢。
不敢面对那被少年摊开在他面前的事实。
治愈魔法是在法则允许之内的、超越生命本身的魔法。虽说其发动的条件之一便是其目标必须有充足的体力用以应对肉身修复之时流逝过快的力量，但若是有精神系的魔法在此时同时施展将其加以调控，那么那一个条件便几乎可以忽略，甚至在身体修复、精神力调控之后，会加速目标者的苏醒。更何况在这两者之上，格罗还配合了加速火焰魔力凝聚的力量，将武卡辛身上消耗的、本就不充足的魔力补全，按理来讲，武卡辛此时应当清醒。
但现实却比之理论而言要残酷。
——那健壮的、将精心锻炼的肌肉裸露在外的男人、那安稳地沉睡着，吐息之间绵长而悠然的男人却紧闭双眼，比之平日而言平和许多的眉心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安详与虚弱。
然而在艾比的位置上，并不能看见那绵长悠远的呼吸，他只能看见格罗垂头站在武卡辛身边的背影。
那脊背弯曲而颓然，仿佛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压垮了一般站在那里。
这样不详的姿态，给了艾比可怖的想法。
“格罗……说话！”难得的，对于这位自己一直尊敬的少年，艾比使用了上位者的命令口吻，而他的时态却远不止于此，“回答我！格罗！”
“——他……怎么了……？”
难以忽视的，艾比声音里面是全然的恐惧与难以忽略的颤抖。
在此刻，他并非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也绝不是那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霍夫曼家族的族长，他只是一个父亲罢了，一个普通的、会关心自己孩子状况如何的、忧心至极的父亲罢了。
然而面对艾比几乎称得上歇斯底里的质问。格罗能做的只有徒然的沉默罢了。
法师，被天罚神阿莱尔罗伊契约的人类法师沉默地，安静的注视着在他用最后的魔力构筑的、最后的勘测魔法。
在高阶的、在此刻却仅仅留下了浅灰阴影的法阵之中，那双灿金色的双眸足够看见平常难见的奇异景色。
人类的躯体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是全然透明的。
没有任何谎言，也没有任何虚假。即便那魔法在魔力渐渐枯竭之时显得模糊，即便由于没有节制地使用最后的魔力，他的大脑之中显现了难言的、难以忍受的疼痛，耳膜之中传来心脏跃动之时剧烈的鼓动声音，就连眼角的皮肤都在剧烈地跳动着将神经撕扯得疼痛。
但即便如此，格罗也没有将视线转移的意思，他只是执拗地将目光投射在地上的人性身上，将眼前的一切刻画入脑海。
那是无法言语的景象。
黄金色的、流动着的力量将武卡辛的血管侵占，顺行着血液的流向将武卡辛的四肢百骸流经，在他的身体之内运行一周之后最终汇入了他的胸口，更确切地说，应当是他的心肺。
在那里，与精灵岛上生命树的叶络一般的无数金粒汇聚成一团不断变换着外形的、不知如何形容的能量团，在武卡辛的鼻息之间流转碰撞，不断运动着。
——创世神的星辰之力。
无需怀疑，也没有迟疑的必要，只要嗅闻到那在武卡辛吐息之间流露的空气，便足够与天罚神阿莱尔罗伊契约的人类感知到那究竟是什么。
格罗能够看见，那属于创造的力量将武卡辛的内里修复，将那残破的、几乎将他的生命力消耗干净的伤势修复。但是啊——
将这样精纯而可怖的力量直接塞入孱弱的人类体内……
即便创世神的职权是创造，但不断地在身体之内创造着不可预知的东西，这对于人类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即便星辰之力并不像治愈魔法一般需要消耗固有的能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创造是星辰之力的职能，并不需要其他的条件。但那神明的力量终究是难以料想的。
对此早已经有所经验的格罗心有余悸。
创造、与毁灭。
这两者看似如水火一般不可相容，但说到底，这两者还是相互依存的关系罢了，少了其中一方，另外之一绝不可能独存。所以在他身上所发生的、几乎要被天罚神吞食的经历放在武卡辛身上也是能够作为参考的。
“……”
“格罗！”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跨出脚步的艾比按上了少年的肩膀。
“……”
艾比注视着那双眼睛，那双如同被黑纱蒙上的、难以看得真切的暗金色双瞳。蓦地，艾比对自己没有其他顾虑只知前进的鲁莽行为感到了后悔。
——不管怎么看，格罗如今并不是能够安心说话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格罗脸上透露出这样的神态。
安静的、平静的、压抑的……
看一眼，仿佛就要涌现的悲伤……
“格罗？”友人的反应与长时间没有苏醒的养子，这两项都足够令艾比感到不安。
经历太多的、看透了太多的老者在此时刻却感受到了久未感受到的不安与恐惧，在与那双从未见过的、压抑而悲伤的暗金色双瞳对视了许久之后，艾比才终于开口道：
“究竟是怎么了？”
即便此刻思绪渺远，但格罗还是能够听清艾比所言。
注视着那双苍绿色的眼，被镜片遮掩的双瞳的颜色看上去并不真切，许久之后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的格罗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笑容，而他眼中那难以掩盖的阴翳也在瞬间之后转回艾比最熟悉的样子。
“请……不必担心。”
被担忧注视着的少年法师如此言道。
“只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罢了。”
和娅嘉诡异地使用了同一种借口的格罗却看上去更加可信一些。
少年人眉心微蹙，即便是现如今那双璀璨的双瞳之中也难以掩盖其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但还未等别人看得真切，格罗便已经敛目叹息一声，再睁眼之时，他已经挂上了平日之中最为熟悉的笑容。
面对脸上显露着难以忽视的忧色的老者，他笑着安慰道：
“请不必忧心，武卡辛阁下未醒只是其使用创世神之力的副作用，再加上我此刻魔力耗尽而无法将他的精神力量彻底修复的原因罢了。”有理有据地理由，妄图将眼前的老者说服的少年脸上带着令人信服的微笑，“请不必担心，武卡辛阁下的苏醒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被年少者安慰的老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赧然的样子，毕竟格罗的可靠早已经被他亲自验证，但他依然犹豫着开口问道：
“真的吗？”
对于艾比而言，在养子的问题上，再如何小心谨慎都是不够的。
武卡辛是他年少时梦想的延申，是他梦想的承载者也是他生命的延续者。
在艾比对于那所谓的自由依然有着无限的向往的前提之下，他又怎么会将武卡辛放弃？
不，应当要说，早已经将武卡辛将自己的亲生子嗣抚养的艾比早已经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所以啊，他才如此惊惧。若是他的孩子在他眼前离他而去，他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最好的？
一想到这种问题的先行条件，艾比便会感到无限的恐惧将他的脖颈扼住，将他的呼吸掠夺，将他的生命汲取。
所以——
绝不能令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他在最后的时刻，面对神明之时唯一的祈愿罢了。
面对着艾比急于求证的迫切目光，被信赖的、被依靠的少年嘴角有着安慰的笑意。
“您难道不相信我吗？”他的脸上显露了些许无奈忧伤的样子。
“不……”面对这样的格罗，艾比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否认。
对于眼前这位少年的实力，他在六年之前便有一个不甚模糊的印象了。
“但是……”
但是面对武卡辛的问题，再如何都值得他谨慎。
而格罗自然早已经知晓了这一点，是以在艾比画风转弯之间，嘴角的笑意没有半分变化。
“那么，您要亲眼见一见吗？”
“——‘关于武卡辛阁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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