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武士
“请……赐教。”
即便如此应下了少年的挑战，但已经与其有了正面交锋的武卡辛也已然摸清了蒙德尔的实力。
这个少年对于武道的天赋远在他之上。
武卡辛如此所想的原因，是他在少年这个年纪时，绝不可能到达他此番的境地。
战斗技巧、力量、攻击的角度和灵活的身手以及……
与传言无差的、嗜血狂妄的性格。
如果性格是早已经注定的、在六年前那场麓战之中便已经显露出来的话，那么其他的东西如果也来自于天赋，那么眼前这个少年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不，倒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六年前这个少年不就已经展露头角了吗？
武卡辛还记得当时的战报。
“莫索托。”
“啊？”在等待着武卡辛离开原地、至少离那个红衣主教远一点，免得等一会儿误伤了他——既然武卡辛答应了他的愿望，那他也该信守诺言，在武卡辛死于他刀下之前，不去迫害这位老人，但就在蒙德尔兴致缺缺的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武卡辛出口的名字还是有些反应不及。
“——你说什么？”
“莫索托·尤格拉里。”连名带姓，将这个名字重新诉说的武卡辛脸上没有任何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徒然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妄图在对方那张不甚熟悉的脸上找到些许其他的神态。
然而武卡辛注定是要失望了。
蒙德尔脸上有着些微的茫然，“那是谁？”
武卡辛在他言语之后咬牙，“那是我的战友、我的下属、我的友人的名姓。”
“哦——”少年突然拉长了声线，脸上显露出一股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有注意到下面的武卡辛难看的脸色，盘坐在车墙上的少年继续道：
“原来那家伙叫这个名字啊，不过你现在突然提起那个人又有什么必要呢？”
“说实话，在刚才第一次听你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家伙是谁啊。”甚至没有觉察到这居然是一个人类的名字。
将后面那句话隐没的少年注视着其下的武士，在他的轻蔑与挑衅之下，就连涵养最好的贵族都会变色，更何况是曾经的友人被如此侮辱的武卡辛？
在武者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目光之中，少年摊手，在对方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愤怒中他笑道，“但是看看你这连愤怒的野狗都比不上的狰狞样子，托你的福，我也稍微能知道他是谁了。”
“不过有必要吗？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人？”
“你还记得他……”
武卡辛话语未尽便被少年打断。
那个全然狂妄的少年不屑地‘哈’了一声，就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嘲讽，向对方表示十足的轻蔑。
“我可不会记得死在我手上的蠢货的名字。”蒙德尔掂量着自己的长刀，“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这就是——在六年前被我砍头的家伙的名字吧？”
“头颅被悬挂在麦卡托夫城两百天、眼珠被秃鹫钻食、嘴里喷吐蛆虫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吧？”
“真可惜我之前对他——”
少年后跃腾空，于半空之中接住了男人冲来的长剑，在通体银白的剑与全部漆黑的刀相接之时，少年很轻易便可以看见那如同火焰一般的武士的无边愤怒。
在几乎可以碰到鼻尖的距离之中，少年恶劣地笑着，将未尽的话语补全——
“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这是实话。
六年前与友人被围困在麦卡托夫城的普通少年怎么可能会知晓将他们逼入如此境地的人究竟是何名姓？在那几乎可以被称之为绝境的、混杂了血与焦臭却馨香无比的肉汤之间，他的使命只有一项。
——将造成了这般地狱的始作俑者们悉数屠杀！
至于那个人的名字？
那不过是最无用的、最可笑的东西罢了，是比被吃空的餐盘上残留的油渣更多余的东西罢了。没有任何值得在意、值得铭记的必要。
但若是作为将面前之人激怒的工具而言，却是再好用不过了！
抛却杂务、享受战斗、碰撞、厮杀！！
以火焰包裹的长剑与能够伸缩自如的长刀的碰撞！！
这是纯粹的、由铁器与肉体发生的碰撞！！
杀戮！战斗！
蒙德尔能够清晰地看见面前这个男人眼中翻滚的愤怒！那彻底的、几乎能够将世间的一切都焚烧干净的愤怒令他感到无比的喜悦！！
肌肉叫嚣着杀戮，就连骨骼都被这无止境的渴求拉扯得疼痛，但蒙德尔没有停下，他的精神渴望着血液浇灌、他的掌心渴望粘腻冲刷。在几乎没有穷止的战斗之中，那双猩红色的双瞳只余下愉悦！！
在这场极致的武与极致的战斗之中，娅嘉除了站在原地将格罗护持之外、将那不断挥舞着武器的两人收入眼中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在这堪称武学极致的视觉盛宴之中，她能够做的只有沉默。
她是身体被特殊改造过的异能者，是专司力量与速度的强化者。虽然较之普通人类而言力量与速度都会有大幅度的提高，但实际上这也几乎毁坏了她继续前进的可能。
剑技，这是她此身再无法精进的技能。格罗给她的那把剑，与其说是助力，倒不如说是枷锁反而更加的合适。
所以她才如此向往，面对着以兵器不断厮杀的两人，面对着即便是属于异能者也几乎捕捉不到的运动轨迹。娅嘉无法抑制地在心中产生了艳羡。
逐渐地，就连格罗也能够看出来此刻两人之间究竟是谁在上风。
即便是被愤怒与仇恨左右了行动，但武卡辛依然恪守着作为武士的准则。面对正面而来的、闪着锐利颜色的刀锋，他不偏不倚，挟剑直直与之相撞，锋利的剑锋与刀身摩擦出火星与极为尖利的声音，在少年未有反应之时，那剑锋已逼至他的眼前！！
胜负已定……吗？
“叮——！！”
那是一把极细的剑，在少年与那剑锋之间竖立，不过寸余长短的短剑拥有着不似其体型的韧度与硬度，在剑锋距离他不过毫厘之时将那带着杀意的剑刃拦下。在那造型奇异的剑刃之后，是少年吐着舌头笑得嘲讽的脸。
“蠢货，我最初用的就是细剑啊。”
六年前、八岁，海还未发育完全的骨架怎么也不可能承受太大的压力，即便是天生有着怪力的蒙德尔想要将成年男性的头颅砍下，其所用的武器也必然不可能是什么重型的剑抑或是他现今所用的长刀。穿梭敌军之间、防火、找到敌首的营帐，然后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头斩落，其所用的武器必然轻便而锋利。
所以啊，使用细剑、匕首、抑或是短刀，这种事情放在蒙德尔身上才是更符合常理的吧？
双刃武器的少年眼角泛起兴奋的潮红，在武卡辛的长剑被他所困之时那长刀早已经翻转方向向他的腰际袭来！
本以为会在下一刻看见武卡辛分离两段的蒙德尔却在下一刻看见了不详的红光！
“？！”
在几乎会被当作幻觉忽略的轰轰声之后，出现在那里的是热烈而燃烧着高温的火焰。
“啧。”
就地翻转之后逃离原地的蒙德尔咋舌一声，立长刀于身前，将武卡辛突刺而来的剑锋接下。
火焰……
挥刀将武卡辛甩开的蒙德尔喘息着，血从不知道哪里受伤的额角留下，胡乱用手抹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臂早已经变得焦黑。
但是，没有疼痛。
不管是头上的伤口也好还是已经被少的不成样子的左手也好，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奇诡的状况的发生除却痛觉神经已经被烧毁殆尽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兴奋。
蒙德尔的耳膜鼓动着，这令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激烈的战鼓之中，他喘息着，然后再猛然抬头，向武卡辛的位置——
“嘻——”
然后在下一刻，这个身受重伤的少年还有那诡异的武器俱消失在了原地！
武卡辛立剑接下少年的刀，屈膝防御的武士在双臂颤抖之中鞋底陷入干旱的土地，硬生生被他推后。
忍受着身体肌肉长时间紧绷的疼痛与胸前的一片皮肤被烧灼的痛苦，观察着对方的武卡辛终于发现了不过的地方。
如果说刚才的少年是还有理智的、还能够勉强交谈两句的人类，那现在这个……
武卡辛偏头躲过对方刺来的细剑，那如同锥子的怪异武器划破了他的侧脸。就在武卡辛狼狈躲闪之际，却是腰腹一重，顺应着那巨力被踢飞十数米！
武卡辛喉间一甜，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在鼻尖，将喉血重新咽下的男人却再一次面对了绝望。
——那个少年站立在原地，那极细的短剑已经消失不见，被他握在手心的是那把奇异的长刀。他将那刀挥舞，屈膝、横扫。
来不及。
那少年距离他有十余米的距离，而距离那长刀切断他腰腹的时间不过数秒！
对于这一点，作为早已经将战斗刻入本能的战士，武卡辛自然是清晰无比。
但是，还没有到值得放弃的地步。
——属于战士的本能如此言语。
在不足一米的距离之中，前胸烧伤、肋骨骨折、内脏受到损伤的男人将自己的剑、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被他的父亲授予的长剑立在那绝大的死亡袭来的地方。
火焰在剑刃之上燃烧，那最为狂暴的魔法能量即便是早已经对此习惯了的武卡辛也难以抵抗，在那跃动的火焰之间，隐约有着黄金色物质在闪耀。
“！”对此熟悉的格罗蓦然瞪大了双眼，难得的，这位从来处变不惊的人脸上显露了全然震惊的颜色。
——星辰之力。
即便那是十分微小的力量，即便那轻微的力量波动在比之要狂暴无数的爆裂魔法之间几乎要被忽略，但格罗还是能够明晰，这便是那存在于遥远星空的神明的力量。
圣空龙瑟尔萨斯传授的给人类的爆裂魔法吗……
已经对此有所了解的格罗在下一刻便明了了这几乎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出现的力量究竟是为何出现在眼前。
但人类使用神明的力量，普通的人类——并非是与神明契约的契约者使用神明的力量吗……
就他所知并没有这种事件的先例……不，应该说，即便有这种先例，其尘封的真相也早已经被湮灭于时间，不可能再有人窥见其细节过程。
而眼前的这一切无疑是绝好的素材。
——人类在承载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后的结果究竟……
因为已经意识到武卡辛的特殊性，所以，他要保下他。
在斗篷之下，法师绘制了粗浅的圆阵，注视着那长刀的角度，那蕴藏在阴影处的魔法早已经蓄势待发。
并不是他方才不想救武卡辛，但他也清楚地明白，作为剑士、作为武士，武卡辛想要的是在战斗之中没有遗憾地死去、被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杀死，是对武士最高的荣耀。若是在争斗之时有第三人将他救下，这对于武士而言无疑是屈辱。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好，旁边作为父亲的艾比·霍夫曼也好，在方才武卡辛显露败势之时都没有出手。
但如今，格罗改变想法了。
并不是为了救下身为武士却身陷险境的友人，而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猜测、实验、求证然后得出结果。
这些只不过是出于他身为法师的私欲罢了。
他想要在武卡辛身上得到线索，用来解决他自己的困惑。
所以他要救下他。
——即便在此之后他将面对武卡辛的愤怒。
在不过瞬息之间，那裹挟了风势与巨力的长刀便已经一往无前地临近了武卡辛身前！、
从最初之时便没有想过要退缩的武士即便是在最后一刻也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在那具现化的、如山一般向他压倒而来的巨大绝望，他不偏不倚，以驻地的长剑支撑身体，同时以燃烧的长剑作为节点，将那不可预知的恐怖阻拦！
其他人沉默着，将这场难言的对决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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