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不会发生

　　格罗不会再过问夏王朝的事宜，就像他所言的一般，现在的夏王朝的皇帝是罗杰，而不是他。

　　在与天罚神结契之日起他便应当抛下属于‘罗格’的一切，他只是格罗。

　　只能是这般……

　　属于他的时代，属于“罗格”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

　　这便是‘代价’。

　　这便是与神明契约，得到无限的魔力与生命的代价。

　　不管是之后夏王朝在罗杰的主张下将走上何等道路，百年之后的夏王朝究竟是昌盛还是覆灭，都同天罚神的契约者格罗没有一点联系了。

　　对于这个与凡尘俗世之间没有了更多联系的人而言，时间与事件，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看客。

　　在无人所知的寂静之中，见证着这世间的发展变化。

　　——这便是他之后的宿命啊。

　　如此可悲，却又如此辉煌。

　　后悔吗？

　　面对早已经可以预见的、悲伤到无言的未来。

　　会后悔吗？

　　——谁知道呢。

　　不过是……孤独罢了……

　　属于黑暗的子民在阳光之下前行，前往那早已经知晓终末的道路。

　　“你大可以换一种思路。”

　　近夜之时，那黑白羽翼，穿着了名为‘卡比尔’的伪装，那被创世神所造却被天罚神之力污染的生命出现在他的面前。

　　似是看出了格罗微笑之下掩藏的落寞，那名为吉马艾斯的生命对他如此言道：

　　“一个人的话，会迟早会发疯的。”

　　身为几乎与人类存在的时间等长的生命相态，吉马艾斯见证了太多的悲剧。作为同样被神明赋予了强大力量的存在，他不禁向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类建议。

　　但实际上，身为神创者的吉马艾斯比之人类要幸运太多了。

　　没有经历人类之间的羁绊，即便以旁观的角度将数千年以来人类的痛苦挣扎欣赏，但他终究还是无法理解，毕竟他只是一个被神明创造的、除了求知欲以外没有太多情感的、只会执行神明交付与他命令的机器罢了。

　　所以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类、这个独自坐在米瑟王国皇宫偏角、与天罚神契约却难掩落寞的人类究竟是为何悲伤。

　　格罗笑叹着长出一口气，却没有对吉马艾斯所言的、早已经是既定事实的事情做出什么过多的评价。行走与绝望之径的少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转而开启了另外的话题。

　　“你这样堂而皇之的来这里……没有关系吗？”

　　不管如何而言，此刻吉马艾斯使用的依然是属于拉塞尔王国三皇子，卡比尔·艾哈迈德的肉身，身为别国的皇子，贸然进入米瑟王国的皇宫若是令其他人见到终归是影响不太好。

　　虽说米瑟王国与拉塞尔王国在明面上还有合作的关系，但就连身在东大陆的罗杰都能够知晓，这两者的联合究竟是有多么脆弱。

　　若是令人知晓卡比尔在没有令侍从通报女皇令其知晓他此刻身在皇宫，即便女皇看在过往与拉塞尔王国交往密切的关系上不过分追究，但属于女皇的番犬与那些唯恐不乱的米瑟王国之内早已经**无度的贵族之流，怕也不会放过这做文章的大好机会。

　　女皇上位这几年终究是得罪了太多自己国内的贵族，若是在此刻令他们借题发挥，即便是冒着将米瑟王国覆灭的风险也要将女皇拉下台，那么不必梵穆教国插手，便是内乱也足够这唯一不属于创世神殿统治的自由之乐土覆灭。

　　但实际上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非人类生物对于格罗的忧虑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放心吧。”那穿着了人类皮囊作为衣饰的神创物摆了摆手，却是全然没有在意的样子。

　　“——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够看到我。”

　　隐匿魔法，这对于吉马艾斯而言是最为简单基础的法术之一。

　　格罗闻言也放心下来。

　　然而未等他松下一口气，那自己找上门来的非人种却已经掀动那光暗交错的羽翼，移至他的面前。

　　随着那人的接近，格罗控制不住将注意在他身上的瞳孔收缩。

　　那双与神明所在的星海畔几乎同色的神圣颜色此刻却已然只收纳了那一个生物的身影。

　　“！……？”

　　见人类眼中那震惊之后的茫然，吉马艾斯好笑地勾起唇角。不属于人类的生物即便是使用了人类作为伪装也难以抹消掉那超出人类太多的气质。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将脸凑近的灰色瞳之间有浅薄的怒意。

　　“——这样就好了吗？”

　　吉马艾斯微眯起双瞳，那浅灰的颜色被近在咫尺的灿金渲染，在其靠近那人的行动之间泛射了流光。

　　人类啊，你为何悲伤？

　　吉马艾斯在数千年之间附身了无数的人类，然而那数以千万计的生命之中，却未有一例如同面前的人类一般矛盾。

　　身为人类却妄图挑战神明；身为天罚神的契约者却致力阻止战争的发生；身为帝皇却不希望自己国家的领土扩张。

　　身为终将挑起战争的引火线，他却天真地祈求和平。

　　除了神明之间注定的大战之外，这个被自己冠名为格罗的人类，在妄图阻止更大的伤亡。

　　不得不说，这是何等可笑而天真。

　　即便没有他，属于人类的劣根终会将世间的一切推向混乱。即便没有创世神与天罚神的争端，属于人类的不安还是会将强大于他们的生物驱逐。

　　他不明白人类在见过自己子侄之后的默然是为了什么。

　　即便没有那人类的承诺，他也该明了，人类国度的扩张与分割不过是大势所趋，是时间流逝之后终会发展导致的必然。身为皇族的格罗对于这一点应当与他这种附身人类这一种族数千年之久的生物一般明晰。

　　但为什么，你会如此落寞？

　　孤单吗？

　　因为自己抛弃的东西已经不再能够被自己掌控所以感到孤独吗？

　　悲伤吗？

　　自己留下的痕迹逐渐被后来者剥离覆盖所以悲伤吗？

　　人类啊，请回答我。

　　面对即将脱离你的期望的后辈，只是一个虚假到难以置信的承诺便满足了吗？

　　面对即将预见的战争，只是令那些种族偃旗息鼓便可以了吗？

　　人类啊，你是否忘记了……

　　你的企盼是和平啊！是那天真可笑到难以置信却又辉煌璀璨到无以复加的和平啊！！

　　人类啊，你忘记了啊。

　　除了创世神所创造的族裔，那些亲近天罚神的种族没有你的钳制，将要顺应天罚神的感召突破本初界与深渊域之间的限制到达此地霍乱和平是能够预见的事情啊！！

　　人类啊，你忘记了吗？

　　或者说，你只是在伪装着自己的善良呢？

　　或者说，你只是在徒劳而没有意义地安慰自己罢了呢？

　　所以啊，回答我，人类——

　　这样，就好了吗？

　　当然——

　　“是的。”面对不知为何愤怒的、名为‘天使’的生物，格罗应声到：

　　“这样就可以了。”

　　“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与那双危险的浅灰色双眸对视的人类叹息着回应着他的疑惑，“早在八年之前，我便不再是‘罗格’了。这个名字早在那时便与我再没有了任何的联系。所以，罗杰想要做什么，我没有任何能够指责他的立场。”

　　“——即便他即将偏离我的主张。”

　　罗杰想要做什么？

　　他知道，他没有理由看漏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眼中的野心，曾经作为皇者的罗格曾经在败于他手的郁氏家主身上觉察到了与罗杰同样的气质。但他没有理由阻止他，罗杰所作的是每一代的帝王都会产生的野望。

　　数千年以来，没有任何东大陆的皇者有幸踏上那片远隔在群山沙漠之外的土地，若是将铁蹄踏入那片未曾被染指的辽阔之地，那么青史留名不过手到擒来——这是数千年以来、知悉了西大陆的存在以来，无数皇族即便在更朝换代之时也传承下去了的野望。而这份野心的初始，是那早已经沦为传说的‘央王朝’始君——千古一帝，万朝之尊。

　　将人类一统，这是东大陆诸国数千万年以来的梦想。

　　而今已见实现的曙光，作为当权者的罗杰自然不可能放弃。而他能够立身于此，便也已然说明，作为夏王朝暗部统领的太上太后已经同意了罗杰的主张。

　　那么，便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了。

　　即便是战事，他也没有阻止的权力。

　　说到底，他其实是一个十足自私的家伙。

　　他的底线是夏王朝的和平安定，但这一点也是建立在家人安好的前提之下。若是为了守护家人而有理由发动战事，那么即便是格罗也绝不犹豫。

　　——即便他对于此深恶痛觉。

　　至于深渊域那些被天罚神的力量浸染的黑暗生物们……

　　“至于那些存在……”

　　格罗尾音渐隐，但距离他不过数厘米的吉马艾斯也是能够知晓他所指的是哪些生物。

　　不由自主的，伸展了双翼的生命将少年环绕。

　　若此刻有人踏入这间被群枝环抱的幽寂深处，若有人能够打破那神创之物施展的高绝法术，那么他该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惊并为那一幕倾倒。

　　那是最为神圣的光辉，是璀璨的星芒闪耀照亮的天地，纯白的羽翼之间，是那被神明所创造的生命在显露容颜。

　　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深渊。

　　属于毁灭的力量将他另一半的羽翼渲染，将那神圣的力量吞没，赤红的光泽在翅羽之中显露着属于狂躁的力量。

　　然而在他面前的少年却全然没有恐惧的神色，即便是属于创造的星辰还是从属毁灭的深渊都不足以令他动容。那相貌精致的少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眉眼之间却是全然的淡然。

　　神圣，却杀机遍布。

　　没有人能够忽略他们之间几乎凝滞的气氛，没有人能够错看那伸展双翼的存在眼中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气，没有人能够肯定在危险到来之际，那个平静的少年是否反抗。

　　就像是只存在于远古之时，人类还未从精灵与龙族口中得知那神明的传说时，那古老而庄严肃穆的献祭。而此地此刻，那残忍而血腥却神圣无比的仪式在数千万年之后延生至此间的少年身上。

　　就像是献祭一般，那少年脸上的神情庄严而肃然，平静地注视着已然具现化的杀意。

　　“然后呢？”面对已经沉默许久的人类，吉马艾斯催促道：

　　“－－对于那些存在，你要怎么做呢？”

　　那些生存在深渊域与本初界之交的生命形态。对于那些强大而无法干涉的存在，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那些是属于天罚神的眷族，是没有创造生命这一职权的天罚神难得的信仰者。

　　对于那些效忠于天罚神的生命，你又该如何抉择他们的去路？

　　人类终究不是天罚神的本尊，即便他身上便寄宿着天罚神的本体，那些真正暴虐而残忍的生命也绝不会听从他的指令。

　　说到底，再怎么与天罚神关系密切，“格罗”的本质，依然还是人类罢了。

　　－－孱弱、卑劣而懦弱的人类罢了。

　　如此想着，吉马艾斯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轻蔑。

　　－－即便眼前的少年做了太多超越人类、超出他料想的、不可思议的事，但追根究底，他终究还是人类而已。

　　然而仿佛觉察到了吉马艾斯的蔑视，那少年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中开口，而他脸上，也适时地显露出了些许笑意。

　　“属于创世神眷属的圣空龙与光精灵因为各自被必须守护的事物镇压而不得不在再一次到来的双神之战时选择袖手旁观，而作为被本族抛弃的深渊生物们自然不会有那些顾虑，属于他们的傲慢必然会趁着那等待了万年的机会来洗刷前耻。深渊生物入侵本初界并攻占精灵岛和龙岛仿佛便是明日的事情……”格罗诉说了吉马艾斯的顾虑，然而就在那神圣生物的不耐烦中，他继续道：

　　“但是，我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

　　吉马艾斯一声嗤笑：

　　“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不会……”

　　“那就让它不会发生吧。”

　　难得地，格罗失礼地打断了别人开口。

　　对上人类的视线吉马艾斯却突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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