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花

　　“你……在开玩笑吗……？”


　　艾比瞪大双眼，即便是反射着光亮的镜片也难以掩盖其中的错愕。


　　面对难以置信的艾比，格罗好心情地再重复一遍：


　　“我要前往创世神所在的星海之畔。”似是不知道自己所言究竟如何惊世骇俗一般，那少年继续道，“——这便是我向您索求那书页的原因。”


　　艾比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在我的印象里，你不是一个没有考虑就妄自决断的人。”尽管脸上已经有了气愤的神色，但艾比终究是选择了较为平缓的话方式。


　　“——你如此考虑的前提是什么？”


　　“——请将此明。”


　　以创世神殿红衣主教之名，艾比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神圣书页，那是不明原因、不明时间，只是在那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觉察之时，便已经静静躺倒在那方阁楼的矮桌上的古老书页。其上浸染的神圣力量，是即便是身为人类的霍夫曼家族也能够觉察到的浓厚。


　　然而，就像他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出现在创世神殿楼顶隔间的原因一样。历代出身于霍夫曼家族的红衣主教们，总是希望读懂那书页之上的讯息，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所以，即便是将此给与格罗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所谓的‘浸染神之力的圣物’其充其量只是一个摆式罢了。只是一个无法触碰、无人读懂、无人能够翻阅却也被无数人追捧的死物罢了。


　　艾比对此看得透彻，所以将此赠与格罗——只要他有能力将书页从阁楼之间取走——神明之物上沾染的力量是人类难以接触的——那么他绝不会对此多言，甚至于他知晓，面对能够拿取圣物的人类，极有可能被创世神殿的信徒追捧成为第四位红衣主教。


　　他相信格罗绝不会对他的创世神殿不利，这自直觉之中诞生的答案却被艾比信奉。


　　但是，那一切的前提——


　　格罗对那书页的使用方式与目的究竟是……


　　艾比注视着格罗，不发一言等待着他的回答。


　　“‘始龙’贝贝丝阁下曾经向我明，只消我习惯了在星辰之力下走动，那么她便告知我通往星海畔的大门所处之地。”


　　“始龙？！”艾比惊叫一声，比之之前更加难以相信。


　　而面对震惊之中的艾比，格罗的回答只是浅笑加内敛而矜持的点头罢了。


　　抬手为面前的红衣主教添茶，将茶壶重新放下的格罗脸上依然带着那清浅的笑意。


　　艾比等待着抬手之间饮用茶水的少年，在那只绘制了纹路的陶瓷杯被放下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你认为，那龙族可信吗……？”


　　来可笑，即便是与龙族、与精灵族有着协定的创世神殿红衣主教，在面对比之人类而言强大太多的龙与精灵时，也难以忽视内心深处掩藏的疑惑。


　　——那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被神明所眷鼓种族，究竟是人类真实的同盟吗？、


　　而这份疑惑在同为创世神殿红衣主教的瑟尔萨斯与拉普尔曼离开百年之后，越发植根于西大陆的人民心郑


　　而其作为其信仰的领导者，作为应当是最理解龙族与精灵族是何等强大的霍夫曼家族，他们是与龙族精灵族接触最多的存在，也是最能够知晓那两者究竟何等恐怖的存在。


　　龙族的狡诈无信、精灵的傲慢孤高，这些特征在创世神殿与其接触的数百年之间，早已经有所领教。


　　所以，面对与龙族协定的友人，艾比·霍夫曼才会如此紧张。


　　而面对艾比的担忧，格罗却是不以为意地微笑。


　　“关于这一点，还请您安心。”


　　少年抚上自己的肩胛，带着那难言的笑意，他开口，话语之间没有任何被艾比所言影响到的样子，“——身为创世神的造物，对抗创世神的敌人难道不是他们生的职责吗？”


　　他身上的是罚神的诅咒，身为被创世神所创造的种群，为解除罚神的野望、倾力为他解除诅咒难道不是他们必要的职责吗？


　　而格罗利用的便是这一点。


　　而今来看，他的追求姑且称得上顺利。


　　而艾比·霍夫曼却是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自述自己是创世神信仰者的创世神殿在面对创世神的敌人只是，却选择了举起刀伐，将最锋利的刀尖指向了自己的同胞。


　　这比之龙族与精灵而言是何等懦弱而可笑、可悲的做法啊？！


　　就连同为人类的家伙，都忍不住为你们的行为感到可笑而不断地发出嘲讽呢。


　　——创世神殿绝不是创世神最为正统的信徒。


　　——创世神殿不过是顶用了创世神的名号，在此西大陆之间狐假虎威罢了。


　　——他们，不过是最为虚无、最为可叹的存在罢了。


　　“……我知道了。”


　　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艾比·霍夫曼的一声长叹，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等到此番米瑟王国的女皇完婚之后，我便带你去创世神殿找寻那书页。”


　　——将此作为承诺的艾比·霍夫曼也将其作为了两人此番见面的结束语。


　　在此之后，下令将少年送回原处的艾比沉默地端起已然凉透的微黄水液，抬手之间，那与周围温度相契合的液体渗入了手指与杯壁之间的缝隙，在艾比仰头将其饮尽之前，那微凉的茶水已经滴落矮桌。


　　极北之境的米瑟王国拥有着世间最为宏伟的雪山与最为标准的雪地气候，而作为这种气候的典型，那冰寒而刺骨的夜风早已经成为了米瑟王国最为显着的标志之一。


　　裹挟了千万里之外而来的北风在此间呼啸，将老者身上飘逸的长襟卷席，那轻便而宽松的衣饰在此境之中翩跹飞旋。


　　“……”


　　这就是他不想再见到艾比·霍夫曼的理由。


　　独自跟随在侍从之后，找寻来时方向的格罗踩着地上侍从行走之时留下的脚印前校


　　那个人，好像将他看得太重了。


　　就像那老者将武卡辛·托米尔看作了是自己情感的寄托一般，自己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理想的寄托啊……


　　——那名为‘自由’的理想。


　　格罗叹息一声，不再去思考这些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问题。


　　不管怎么，‘钥匙’已经在他的手上了。


　　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阿修雷女皇大婚之后前往梵穆教国，再在那之后，在约定的时刻，与那千万年之前便被创造出的神明的最高杰作相见罢了。


　　这便是，属于罚神契约者的‘格罗’所要完成的事情了。


　　但在那之前，他作为‘罗格’还有必须履行的职责。


　　罗杰将凌卫派遣前来簇，终究是令他不安了。


　　而那不可细的情感的源头也远远不及于此。


　　告别创世神殿的侍从，独自走在米瑟王国街道，格罗张望着夜市之间来往的行人。


　　簇与创世神殿使从居所实在过于相近，想要回到他被米瑟王国的女皇安排在皇宫之中的居所，在簇穿行是必要的。


　　被‘女皇大婚’这一事件吸引而来的不同国家、不同信仰、不同种族的生命在此刻却仿佛那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争仇恨没有到来过一般，洋溢着欢欣与喜悦的笑意，在此米瑟王国最为繁荣华丽的街区行走交易。


　　也是。


　　除了兵士与他们的家人之外，谁还能够真正确切地知晓战争又是何等残酷的存在呢？


　　格罗沉默地走在人群之间，平静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站在人潮中间的格罗仿佛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人，用着安稳而平和目光注视着那不断涌动的人群，在簇之间仿若不会言语的、深沉的石块一般守望着繁荣。


　　然而，他终究还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拥有亚麻发色，扎着两条粗亮的麻花辫的姑娘穿着暗黄色的长裙，其上有纯白蕾丝边的围裙包裹。


　　“哥哥！”她抓住那站立在人潮之中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年人。


　　“……？”像是被惊醒的昏睡者一般，少年怔怔地低头却正好对上那不足腰际的女孩抬头向上的、如同向日葵一般黄绿色的双瞳。


　　见他低头，女孩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她松开少年的衣摆，“买一束花吧，哥哥！”


　　“……？”少年脸上还是一副怔然的样子，然而在看清了女孩手中递上的花束之后，他却清醒过来。


　　纯白的六瓣花傲然地展露自己那清丽的气息，将瓣尖向后延展的花束将自己最为珍贵的芯展露在任何饶面前，如此自信。


　　——卡萨布兰卡……么……？


　　已经将这花束认出的格罗将其从将它举高的女孩手上接过。低头撞进女孩那双闪耀着群星的双瞳之时，下意识为她展露笑意。


　　格罗蹲身，女孩的花篮之中还有许多花束，那些并不是十分珍贵的生命在簇实在是过分普通了。


　　满星、朱槿、雏菊、鸢尾……


　　那些过于脆弱的生命在此却显露出过分的力量，浓郁清甜的香气几乎要将他湮没。


　　格罗又取来一株浅黄色的不知名的花，与女孩交给他的卡萨布兰卡合放一起。


　　将它们展示在女孩眼前的格罗开口，向那女孩言道：


　　“我只要它们。”


　　然而还未等女孩报上价格，格罗却再次将那颗花抽出，抬手向女孩的发梢。


　　“稍微等等……”


　　如此嘱托的格罗在之后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果然……”将女孩放开的格罗收回自己的手指，在女孩的懵懂之中，他显露出纯然的笑意。


　　“——它很适合你。”


　　那黄色的花束是女孩身上最好的点缀。


　　“那么，作为谢礼。”向这个孩子显露出最后的微笑，格罗带着微笑伸手将她的双眼蒙上。


　　在瞬间的黑暗与瞬间的光明之间，女孩仿佛听到了空气之中传来的细微的震动。


　　然后，那被路灯渲染得昏黄的灯光照耀，与之同时出现的，是纷飞万千的蝴蝶。


　　那是极北雪境之中难得的景象。


　　无数的、绚丽的生灵掀动它们脆弱的薄翼，在人群之中掀散。


　　而正是这番奇景令这个女孩成为了这条街道之中，人们目光的焦点。


　　等到女孩从围上来向她讨要花束的人群与那漫的蝴蝶之中会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魔法无法创造生命，即便是罚神的契约者也无法对这一规则做出改动，所以那并非真实的蝶翼，只是以最美好的幻境做出的投影罢了。


　　而这一举动的原由……就当是，被压抑了太久的人在抛下了一切负担之后，面对陌生人开的、一个的玩笑吧。


　　而在那之后，他会行使自己的职责的。


　　扶着那株被寓意着幸福的花，他行走在街道，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转进深巷之后一步步踏在厚沉石板上的少年脚步之间没有任何慌乱，平静而笃定地在这间几乎不会有人走过的暗巷穿校


　　在不知何时，他的耳边出现了隐秘而清晰的脚步声。


　　就像是刻意要他听见的一般，那声音坠在他身后不足五米的地方。


　　跟随在他的身后却又不过分地靠近。


　　身后之人没有任何动作，即便是已经见到这暗巷出口处照进的光线，那个人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而正好的是，格罗其实也并不着急。


　　踏入光芒的下一刻，格罗便知晓自方才起便如影随形地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向住所的方向行去，保持着特定的频率与脚步。似是全部约定好了一般，无数的人们在撞上少年之前便为这逆行之中的少年让出通道。‘


　　人群，是最好的隐蔽的场所。


　　被祖母教导的这一观点是再浅显不过的真理。


　　那穿着了米瑟王国衣饰，将自己掩盖在人群之中的、不知名的使者同往来之人没有任何分别。然而就在他绕过目标之时，手中的动作却难以忽视。


　　感受到手心里多出的物品，格罗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地行走着。


　　在这人**集往来蜂拥繁荣之地。没有人能够注意到那细微到几乎不可能被觉察的异变。


　　——但它确实地发生着，就在他们的身边。


　　摩挲着那物，感受着指尖被摩擦的形状，将其上的语言信息全数知晓的少年脸上依然是那不明深浅的笑意。行走此间，手捧花束。氤氲焦灼的烟气在不可见之处弥散。


　　将指尖的余烬湮灭于行走之间的气流，通晓了一切的少年等待着明日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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