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九日晨
以影仆代替了亚格斯驾车位置的格罗等人到达米瑟王国的皇都时，已经是第二天晨时了。
作为亲王的埃娜在皇都之内当然有属于自己的府邸，然而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前往歇脚地之前，装载了亲王殿下的马车便已经被拦下。
“虽然我知道我的行踪瞒不过你，但是一踏进皇城就来见我，你还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啊。”埃娜掀开遮挡的车帘，半跪在地板上与外间那人对上视线，“弗雷。”
利盖尔公爵的耳目遍布国内，这是米瑟王国的贵族之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说公爵大人反应迅速也有她此程没有刻意掩盖自己行踪的原因，但在她一踏上皇城的土地时便找上来，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利盖尔是个谨慎的家伙，虽然他看上去是吊儿郎当但就凭他在六年前击退创世神殿军队的战绩来看，他并非是什么吃白饭的家伙。
再者，就算她是亲王，也轮不到劳烦利盖尔。
能够令他舍弃清早的被窝和早餐的奶酪及葱香饼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绝对不是为了她埃娜·阿修雷。
“并不是给你。”眼中还有困顿之色的利盖尔公爵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句：“如果不是陛下的命令我可懒得过来。”
“虽然是这么说……”长叹一声，他翻身下马，为还坐在马车之内的埃娜行礼，“许久未回家，如今感觉怎么样？”
“－－殿下？”
虽说利盖尔即将与女皇结婚，但在七日之后的结婚大典未完成之前，公爵还是公爵，亲王永远是亲王。
“你并不需要我的夸奖吧？”知道除了她的姐姐－－露西·阿修雷之外的其他人全不被利盖尔放在眼里的埃娜嗤笑一声，“姐姐让你来的？”
即便埃娜不问，她也早已经知晓这个问题的结果了。
果然，利盖尔点头。
“昨夜陛下便得知了您回归散坦福林斯的消息，特意派遣我前来迎接。”弗雷说着，向埃娜再行了一礼。
虽然他的语气和态度都称不上失敬，但即便是最不了解人类之间社交的海蒂娜也隐隐觉察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微妙的不悦气氛。
谁愿意在每月例假的最后一天天还没亮就被迫与世界上最美好、最温柔的席绒丝被分离？
如果不是为了露西……
弗雷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在露西面前立不起身也懒得挣扎。
毕竟这也是他心甘情愿选择的结果啊。
“所以殿下，请允许我询问……被允许与你同乘一骑的是谁呢？”弗雷慢条斯理，问出了绝不该出于他口的问题。
他是臣子－－即便他即将与女皇成婚，他也是米瑟王国的臣子，而询问亲王的行踪－－即便他是最早掌握此事的人，但责问出身皇室的亲王还是触犯了米瑟王国的律则。
身为利盖尔家族的家族成员，作为最熟悉那些枯燥无味、深奥晦涩的条令的家族的成员，弗雷·K·利盖尔当然明白他这个问题会招致什么。
－－皇族的猜忌，与同为贵族的人们的敌意和轻视。
但那又如何呢？
他在熟悉不过露西了，她既然选择了自己，那么必然会与他共同进退，给他全数的信任与支持。
而贵族。
贵族又有什么能够掣肘他的呢？
恕他直言，那些可笑的、早已经开始腐烂的贵族他早已经看不顺眼，露西也是如此，早在她上位之前便已经着手贵族的整治事宜，而现如今他们所需要的，只是等待那些恶臭却依然保持着数百年来的谨慎风格的老家伙们露出马脚罢了。
若是能将贵族的视线全数吸引到他身上，他可是求之不得呢。
更何况此番询问，除了为了引出暗处注意着他们的虫鼠之外，还有一点，是他必须保证露西的安全。
露西的命令－－
“埃娜踏入米瑟王国之后必须汇报给我”以及“埃娜来到皇都之后第一时间将她带到皇宫”
对于露西的明令，弗雷绝不会违抗。
所以即便此刻埃娜与其他人同行，他也要将
然而对于这些弯弯绕绕，埃娜没有半分兴趣。
不说弗雷与露西的关系，便是这位利盖尔公爵对于她而言，早已经是接近长兄的关系。埃娜素来善待自己承认的家伙，她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一点小事猜疑他的用心？
“我的友人。”身份尊贵的亲王如是言语，眼中的神色是全然的赤城。
确实如此，即便她对于格罗还有防备，对他来到米瑟王国的目的还有疑虑，但格罗和其他人一样，确实是被她承认的友人。
“但是……”
但是，只有一人。
埃娜掀开全部的车帘，将其间是数人全数亮出。
埃娜轻捷地拉着峽音跳下马车，将其中一人全然暴露在弗雷眼前。
“！”看清了其中之人的弗雷蓦然瞪大双眼，脸上是纯粹的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面对昔日在战场上相见的人，你又会是什么感受呢？”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埃娜环抱着峽音，如是相问。
没有人回答她，或者说，那抽刃之间迸发出的冷冽寒气与瞬间爆发的杀意便足够回答她的问题了。
在持剑的公爵之后，身份尊贵无比的亲王殿下目光高傲，那金红的双眸之间是彻骨的杀意。
是的，杀意。
她终究还是没有原谅武卡辛。
只是一刀而已。
只是一刀，还不足以慰藉在六年前的散坦福林斯的无数亡灵！
埃娜传达出的武卡辛已死的消息，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旅途一帆风顺，而是为了武卡辛能活着。
——活着来到米瑟王国，为此地葬生于他手的亡灵以鲜血洗涤他的罪恶！
——以血见仇，可不只是龙族的传统。
她将武卡辛带到皇都，只是为了他的死亡罢了。
战争之中滋养的仇恨，绝不是他们两句话便可抵消的。
米瑟王都，这里是武卡辛插翅也难逃的绝境，更何况他眼前的是利盖尔公爵！
是曾经将他击落于马下、曾经令他蒙受战败屈辱的利盖尔公爵！
埃娜自信，今日的皇城郊地，必会出现一座名为武卡辛·托米尔的墓碑！
埃娜站在那里，眼中是几乎看见了武卡辛血溅于此的场景，神色之中已有狠意。
而突然见到武卡辛的弗雷却是在下意识抽剑抵于他脖颈之后，在一瞬的茫然后几乎明白了埃娜的行动契机和方式。
这家伙的思维方式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脏了？
弗雷带着些他惯有的带着讽刺的说话方式暗自赞赏。
米瑟王国的公爵举剑，剑尖朝向的，是全然没有防备意思的创世神殿圣武士。
“真是没想到，你我之间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啊，托米尔阁下。”尽管语气中是带着微妙的欣喜，就连最后的称谓都是使用了敬语，但弗雷半点没有将手中的细剑移开的意思。
“是的，久违了，公爵大人。”
就像一块不会变动的磐石一般，武卡辛端坐在那里，似是全然未觉那危险的剑刃距离自己只有毫厘之遥，泰然自若地回应着弗雷的话。而他的语气也正如他的话语一般赤诚。
武卡辛对于两人的再见确实期待许久。
他确实想再见到曾经将自己击败的唯一一人——弗雷·K·利盖尔，与他再战一场，以胜利洗刷曾经失败的耻辱。
如此看来，他似乎是与那只名为基尔拉罕的魔龙并无区别。
但还是有所不同。
即便此次还是失利，他也只会更加努力地磨练自己的剑技——若是他还有这种机会。
武卡辛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
不是没有觉察到埃娜不加掩饰的恶意，也不是没有觉察到埃娜时不时显露的恨意。
但也正是因此，武卡辛才要来这里。
为了洗刷仇恨。
为了洗刷他在米瑟王国犯下的罪过。
就当这是他找寻那名为[正义]的事物的旅途上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就好。
安抚旧日命丧于此的亡灵——就将其当作自己的使命和那[正义]的答案就好。
——这是他的赎罪。
——这是他注定的使命。
所以啊……
“请再与我一战吧，利盖尔公爵大人哟。”高洁的骑士在此地、在剑指脖颈之时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再与……曾经败于你手的弱者一战吧。”
“——这是我来此地唯一的原由。”
但面对武卡辛的请求，利盖尔却是全然不为所动，“这是你来到米瑟王国的原因，但我为什么要满足你呢？”
“武卡辛哟，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尊贵的公爵端持细剑，丝绸制的喇叭袖口没有任何细微的颤抖，“这一点早已经显而易见，我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答应你呢？”
是的，插翅难逃。
声名在外的创世神殿圣武士身陷最为仇视创世神殿的米瑟王国皇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他逃出。
利盖尔不是蠢货，而聪明人的特征似乎总是有相同的一条——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懒惰。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律。
所以，在例假时日能睡到日上三竿，即便没有例假也能偷懒的家伙，在有更简单的方法之时，会选择比之麻烦许多的办法呢？
——怎么可能？
弗雷不可能放过将武卡辛击杀的时机－－毕竟这位名为武卡辛的骑士再如何高贵，他终究是米瑟王国的敌人。
更何况武卡辛是唯一一位人类圣武士，更是现任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的养子，他存在的意义不同于其他任何圣武士，他的死亡对创世神殿和艾比·霍夫曼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而弗雷绝不会放过将创世神殿打击的机会。
不说这数百年来创世神殿不断的欺压与米瑟王国不断的反抗斗争－－这些对于弗雷而言遥远而飘渺，但他却能从米瑟王国流传的书页中看见那古老记录之中渗出的血色－－就说六年前的散坦福林斯，为了慰藉亡灵，弗雷也绝不会放过他。
况且，创世神殿终究是米瑟王国头顶之上高悬的巨剑，若是不将其除去，米瑟王国在接下去的数百年之间，也得不到真正的和平！！
露西想要平息战乱已有许久。
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僵持已有五年。
五年之间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若是今日彻底激起创世神殿与米瑟王国的战争，令艾比·霍夫曼震怒之下露出创世神殿掩藏的秘密的话，那么在百年之内有望令真正的和平降临西大陆。
－－尽管结局极有可能是米瑟王国的覆灭。
创世神殿的信徒遍布西大陆，若只是创世神殿的军队还好办，若是他们召集信徒群起而攻之……
弗雷的思考不过几瞬，脸上未显露任何思绪的公爵却在众人的惊讶之中将细剑收回。
“但既然是你，必然不会违反自己许下的承诺吧。”言语之间，弗雷对武卡辛的作为却是全然的信任。
“弗雷？！”埃娜惊讶于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忍不住呼喊出声。然而瞥见弗雷的剑鞘点地，终究是吞下了自己的声音。
“我答应你。”将剑重新归入鞘中的男人将自己全然善意的目光坦然呈现在武卡辛面前。
－－尽管那善意并未将那双眼瞳全数渲染，那极黑的瞳孔深处还有极深的恶意。
米瑟王国的公爵将右手置于两人之间，坦然的、除了掌纹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掌心展示了他的友好。
“但近日我还要办理婚礼的事宜，与你相斗这种事，还是要放在婚礼之后才更好吧？”像是征询武卡辛的意见一般，冠姓为利盖尔的公爵大人如是问道，“您说呢？武卡辛阁下？”
没有看出弗雷伪装的善意之下掩藏了什么的武卡辛未觉其间深意。高洁的骑士阁下伸手，与弗雷的掌心相握。
“确实，如您所言。”
－－若是能将他斩首，那便是他献与米瑟王国的女皇与她的皇夫的最好婚礼。
对这一点有着充足自知的武卡辛早已知晓，自己的性命对于他们而言意义几何。
所以－－
武卡辛与弗雷对视，橘色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惧意。
“－－我万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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