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等待

　　[这就是你想要的？]

　　在艾比离开，独处房间的静默之时，格罗脑海之间出现了一个声音。

　　若是艾比还在场，怕是会被格罗身上的变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深渊之力。

　　这与创世神所使用的，被艾比所熟知的星辰之力全然不同的阴暗力量不断地从静坐于床边的格罗身上散发。沉寂之间的房间里，只有那暗流浮动的能量在透过窗棱照耀房间的月光之下隐约浮现。

　　而格罗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伴同着他原本恍若黄金的、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的灿金色双瞳。

　　那是纯粹的血色与最为浓重的黑暗。

　　眼白被全数染就为暗黑的少年连虹膜都变为了不详的、鲜艳而可怖的猩红。

　　那黑色的、被压抑的、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发的毁灭的力量就是在那双不再耀眼、却依然足够吸引眼球的双瞳中浮现。

　　对于阿莱尔罗伊的问题，格罗的回答自然是——

　　[是的。]在无人的暗黑房间、在只有月光照亮前景的偏僻房间，唯一的少年勾起唇角，周身荡漾开的是纯粹的、与周围的能量不相符合的恬然笑意，[如果一切如我所希望的发展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的争端足以追溯到数百年之前。

　　在这数百年之间，他们对于对方的了解必然加深。之后是逐渐的渗透、同化，为此，双方都必须会有一个组织，用以勘测对方的情况——不管是为了战争时的情报获取还是在和平时期制造混乱，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必须的。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他自己，也不一定是他的亲友，但必然是其敌人。

　　所以，格罗才需要艾比。

　　格罗来此地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他展现给艾比的一样。作为天罚神的契约者，他对于创世神的力量波动可能比创世神阵营的全部生命都要敏锐。所以，在从莱特亚山脉踏上西大陆土地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那浸染了创世神最纯粹的力量的物品究竟在什么方位。

　　所以，他才来到了特尔落提公国——这创世神力量最为浓郁的地方。

　　该说，不愧是世界原初的第一位神明吗？

　　即便过去千万年，那纯粹的力量依然浓郁。

　　就像沉浸海底的岩礁不可能知晓海洋的全貌一样，在创世神力量浓郁得过头的特尔落提公国，格罗完全不能清楚那浸染了神明之力的物什究竟位于何方。

　　并不是没有求助过阿莱尔罗伊。

　　然而高傲的天罚神听清了他的诉求之后便恼火地沉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任凭格罗怎么呼唤都不愿意出来——这也是正常的反应，格罗早已经明晰。

　　毕竟，不管是脾气再好的人，知道自己的同伴要去找寻自己敌人的东西用以压制自己的力量，都会感到不悦的吧？

　　——更何况阿莱尔罗伊的脾气实在是算不上好。

　　是的，压制力量。

　　神明的力量对于一个人类而言太过庞大。即便阿莱尔罗伊已经尽力收敛，但还是在不经意之间有浓郁的深渊之力从格罗身上溺散——这对于想要在创世神信徒众多的西大陆之间游走的格罗而言无疑是致命的。阿莱尔罗伊在听过格罗的解释之后，姑且明白了这一点，在翻阅往昔记忆之后，他主动向格罗透露了一个讯息。

　　——万年前双神之战时，创世神将他刺伤的长枪遗落在了本初界。

　　是的，他们是在时空裂缝之间对决，那长枪也确实是在时空裂缝之间刺中了他。也许也正是这一原因，才能使长枪落入本初界。时空裂缝之间的空间洪流迅猛而无法捉摸，在此的洪流将长枪裹挟，在天罚神落回深渊域时落入本初界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压制阿莱尔罗伊的力量的、被创世神的星辰之力浸染的长枪确实出现在了西大陆的某一角。

　　然而除此之外，阿莱尔罗伊便再不给与格罗任何帮助了，甚至在格罗踏入特尔落提公国时，他便一声不吭地沉睡，直至今日。

　　就在格罗陷入僵局一筹莫展之际，他遇见了艾比。

　　这个鲁莽的、在魔力耗尽之时还妄图使用魔法的狂妄之人。

　　虽然格罗并未系统地学习过有关于魔法的知识，但从过去阿丘利塔偶尔透露出的讯息来看，这么做无疑是死路一条。

　　格罗绝不会任由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不管不顾。

　　认为眼前之人是阿丘利塔千万同僚之一的格罗下意识出手相助，但他在那时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之人的身份会这样特殊。

　　艾比·霍夫曼。

　　创世神殿显存的、还在任职的唯一一位红衣主教！

　　觉察到这一点的时机并不是今夜。格罗知晓艾比的身份是在那之前。

　　确实，他最初起疑心是在艾比说出自己名字的那时刻。格罗并不是听不懂亚兰语－－对于在东西大陆之交的特莱尔森林生活了几乎半年的格罗来说，将西大陆最通用的语言通习并不是什么难事。而矮人族之间最通用的语言自然是他们特有的矮人与和最临近他们的国家－－特尔落提公国所使用的东北交亚兰语了。

　　所以，在艾比开口之时，格罗便已经觉察到违和了。

　　语言类的魔法。这是格罗在与阿莱尔罗伊契约之后决定前来西大陆之前便开始研习的魔法。历经两年时间，虽然已经成熟许多，但终究还是不够完善。所以才会有那句话－－

　　对于艾比偶尔开口所言，他其实并不能听懂。

　　这是实话。

　　语言通习魔法的概念便是捕捉语言的发言规律和对方的说话习惯，分析重组之后形成知晓的语言体系。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施法者通晓这种语言体系的发音规律。

　　格罗研究这一术法的目的是为了统一。

　　即便东大陆这边使用的是表型的特莱语，其文字体系也在万年前的央王朝时便已经得到了统一。但－－

　　东大陆实在是太辽阔了。

　　辽阔到这方被夏王朝统治的土地至少有数百种不同的发言。

　　－－这无疑加大了夏王朝新法颁布后的实施的难度，降低了新法的效果。

　　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点，格罗才会想要研究一种法术，一种能够使人听懂从未学过的语言的魔法。

　　而格罗用来作为借口的，也是这种法术。

　　是了，借口。

　　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令格罗警惕，也令他好奇。

　　格罗其实是一个十足矛盾的人。

　　在意自己的家人、在意自己的故土，为了他们即便牺牲自己的自由、即便远走他乡也是心甘情愿。但他对自己却是全然的漠视，如果不是因为他给阿莱尔罗伊的承诺，如果他身上没有夏王朝皇室的血脉，他应当早已经自裁或寻一处现世安好之所隐居了。

　　但他也是个不安定的人。

　　他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这也是促使他成为法师的原因。

　　所以，面对阿丘利塔为他展现奇迹之门，从阿莱尔罗伊身上得到了钥匙的格罗又怎么会放弃？

　　而显然，对于艾比，他也是抱着与当初相似的求知欲与其相处的。

　　毕竟，将那样尖锐而阴冷的情感刺向陌生人，这与东大陆与西大陆的礼仪都不可能相符。所以啊，艾比，为什么想要杀他呢？

　　因为好奇，因为隐约地没有觉察到危险，因为艾比莫名的亲近。格罗顺其自然，装若并未觉察艾比刻意的跟随，在时机得当时发出了邀请。

　　而最终的结果，却超出他所料。

　　－－但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格罗在西大陆并没有多少眼线。毕竟他出身东大陆，最根本的势力还是位于东大陆－－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金国在近二十年之前便有力量渗透入米瑟王国，最为深入的还是作为与特莱尔隧道接壤的特尔落提公国。但特尔落提公国的特点便是这里的人流量巨大，即便想找到当时的那些人，就凭格罗还是有心无力。

　　所以，他才惊喜啊。

　　对于，自己偶然救下的人就是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这件事。

　　认识、交友、获取信任，最后以他为契机，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如此一来……］格罗双手相合，却在双掌之间留下空隙，拇指抵在下颌，吞吐呼吸之间，有热气灌入掌缝。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阿莱尔罗伊接话，但语气中还有困惑。

　　格罗可不像是这种只会等待的人。

　　与其说是相信格罗，更不如说阿莱尔罗伊是相信「命运」。

　　能够颠覆世界的、被「命运」所记载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是停滞在原地，安静地等待最终结果的家伙？

　　然而，事件的发生终究是出乎了阿莱尔罗伊的预料。

　　对于阿莱尔罗伊带着疑惑尾音的这句话，格罗的回答是：

　　［是的，莱伊。］格罗挺直上身，向后倒去。全然放松的身躯落在了铺就厚重绒毯的床席上，因为过分的柔软，格罗的身体还震了一震。

　　［－－你说的没错。］格罗的声音因为此刻的姿势而有些微妙而舒适的叹谓，［接下来要做的，只要等待就好。］

　　觉察到格罗有些昏沉的精神，阿莱尔罗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你等等！］这位神明的语气里居然透着一些尖锐。

　　［？］格罗困惑。

　　尽管已经十分困顿，但格罗还是分出精力给阿莱尔罗伊。

　　［怎么了？］格罗十分不解，但万分困倦之下发出的声音带着全然模糊的鼻音。

　　知道格罗有着自己的生物钟，而此时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他睡眠的时刻，曾经见过格罗过了时间之后便辗转反侧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完全萎靡的阿莱尔罗伊顿了一顿，只能压低声音问，［你酒真的没有其他打算，就等着那个人类给你送上门来？］

　　阿莱尔罗伊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格罗会这样咸鱼，即便是刻意压下的声音里都含着震惊的伴音。

　　［那还要怎么做呢？］格罗拉长声线反问一句，［我们除了等待之外，还能做什么啊……莱伊……］

　　格罗最后的单词隐没于唇齿，到阿莱尔罗伊反应过来之时，格罗早已经陷入昏沉梦境。

　　［……］

　　在不知道多久的静寂之后，在这方空间里，不知何处出现了一阵叹息。

　　格罗说的没错，除了等待之外，他想要得到那把神枪没有其他任何方法。

　　格罗虽然是东大陆的皇，身份尊贵、万人敬仰。

　　但他终究还是人类。

　　在充斥着创世神气息的特尔落提公国；在阿莱尔罗伊陷入长久沉眠再没有其他任何生命能够照抚他的特尔落提公国。在这里，想要找到埋葬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属于神明的枪支，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精力和时光。

　　尽管格罗与阿莱尔罗伊契约之后有如同神明一般的生命力，但他终究还是不该在同一个地方耗费太多时间。

　　－－这对于格罗和阿莱尔罗伊而言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长久的寿命，不会衰老的容貌。

　　对人类的劣根性再清楚不过的格罗知道，如果将这两点暴露，对于他而言会陷入如何境地自然是心中有数－－即便是东大陆的古籍之中，为了长生不老而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导致帝国毁灭的君王也并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是在西大陆这个对神明拥有无限崇拜的土地？

　　确实，长生不老这件事极有可能被当做神迹而受民众敬仰。

　　但身为天罚神的契约者，这样招摇过市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格罗不能长时间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也不能长久地陪伴同一个友人。

　　－－这姑且也算是他的悲哀吧。

　　他们能够留在特尔落提公国的时间并不多。

　　在不过十年的时光里，想要在人迹往来繁杂的特尔落提公国找到存在于数百年前的传说中的事物，如果人数足够还好办，但格罗只有一个人。

　　－－这件事情，难于登天。

　　所以，最后找到的方法，便只有求助于此地埋藏了数年的势力了。

　　而他们。

　　只消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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