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相逢

　　埃娜是在当日黄昏到达兴平岛的。

　　罗格的推测没错，圣空龙伦德斯特的气息就盘踞在这个岛屿上。这件事，被同为龙族且对伦德斯特的气息十分熟悉的基尔拉罕给以了肯定。

　　思及自己即将见到记忆中那人的埃娜，除了期待之外，却多了些懊恼。

　　她与记忆中的那只巨龙没有半分相似，不说种族，就连性别都改变了的自己，能被峡音接受么？又或者，峡音经过了万年，不再爱着艾特立斯了怎么办？身为艾特立斯转生的自己能再令她爱上么？

　　而且，就算自己是艾特立斯的转生，自己也从艾特立斯的记忆中得知了峡音的存在。但实际上她们却是第一次见面，这种情况，不带些礼物就去见她，会不会让峡音认为，她其实是个十分无礼的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还未见到的峡音能够回答她。

　　她应该从那只圣空龙的口中再翘出些消息，至少也该在明确了峡音的想法之后，再来见她。

　　埃娜懊恼的担忧逐渐演化成不安。

　　如果，峡音不爱她……又或者是把她当做了艾特立斯的替身……她要怎么办？

　　埃娜轻抚左胸，只要一想到这些问题，这里的东西就酸痛得仿佛已经被洞穿。

　　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艾特立斯记忆的影响，也有意识到她对于峡音的感情实在是强烈到不像是过往的自己。但是，心脏的疼痛不会作伪，只要一想到峡音这个名字，便会由内而外地产生的喜悦也不是虚假。

　　埃娜·阿修雷除了姐姐露西·阿修雷与已亡故的父母之外没有爱过任何人，而亲人之间天然的纽带使埃娜也不必费心维持这段关系。再者，作为妹妹的埃娜得到父母与姐姐的偏宠，本身似乎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政治婚姻的父母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他们互相之间相互尊重，除了对方之外没有＂＂，相敬如宾的生活似乎也是十分幸福；弗雷与姐姐青梅竹马，但行事放荡的利盖尔公爵在九年前便一直不被女皇所喜，王国内部也有财务长官兼军事指挥官的弗雷·k·利盖尔公爵不被女皇待见的传言，然而埃娜却能看见两人在舞会相逢时不经意对视之中的默契与情意。

　　没有人教过她所谓的「爱」是什么东西，父母的婚姻只告诉她，即便是没有爱，也可以很幸福。因为政治而无法袒露心意的露西与弗雷只告诉她，情感并不是全部，他们必须要为现实妥协。

　　而所谓的责任、所谓的义务，对于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埃娜而言十分陌生。毕竟，就连她的姐姐露西·阿修雷也对她亲口说过：

　　“做你想做的事吧，米瑟王国交给我来就是了。”新登基的女皇将妹妹鬓角的头发扶到耳后，烛火下的冰蓝色双眸竟蕴含了温柔，“冰想要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是没问题的，但火焰必须要不断地燃烧才能维持明亮啊。”

　　“所以，埃娜，你去吧。”

　　“－－只要你所做的一切，不辱没阿修雷之名。”

　　夕阳斜下，暮日最后的光辉即将隐没，那仿佛永远燃烧的炽热火球在天际的海水波光掩映下散发着灼灼辉光。在那最后的余热与余光之下，就连无边广袤的海洋都已经沸腾！

　　而踏上被染为暖橙色的沙地时，埃娜也已经有了决断。

　　深渊龙化身的少年跟在她身边，直接以龙型出现在圣空龙伦德斯特眼前未免失礼。对伦德斯特十分尊敬的深渊龙不得不以人类的姿态前往岛屿中心。

　　沙地逐渐演变成泥沙湿润的土地，周围的树木也逐渐茂密。基尔拉罕身上的龙族气息足以使这里的生命臣服，作为向导的深渊龙走在前面，捕捉着伦德斯特气息向目的地行去。

　　生性傲慢的深渊龙并未注意到，他身后孱弱的人类眼中，那极度神圣又极度疯狂的光亮。

　　伦德斯特站在洞穴的入口，早在基尔拉罕到来之前，他便已经感知到了自己曾经教导过的、半深渊龙幼崽的气息。

　　自然而然，他也捕捉到了除此之外的另一种气味。

　　比之昨日更加衰老的圣空龙注视着正前方，为了身后那人的安危，他不能离开这里。但逐渐降下的夜幕，也无法掩盖那金色竖瞳中的激动。

　　终于，当那身影与最后一缕霞光的消逝一同出现时，那黄金环绕的炽热眼瞳披就以夜幕星光。一步步，未有犹豫地向他之所在前来。

　　“…………”伦德斯特向她伸出的双手竟然在颤抖。

　　当埃娜站立在他不足半米的位置时，老迈龙族化身的人类，指尖停留在她的面颊仅有一公分的地方，只颤抖着却没有触碰到她。

　　仿佛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梦一般，伦德斯特凝视着少女赤金的双瞳，用飘忽而颤抖的激动声音道，“……你终于来了啊。”

　　“好久不见了啊，伦德斯特。”埃娜注视着比记忆中的龙族少年苍老许多的老人，依然能从眉眼的细节知道他们便是同一个人。等待了万年的龙族啊，传说中寿命长达万年的龙族啊，竟然也会苍老如斯么？

　　埃娜心中多有感慨，她按上伦德斯特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向他道，“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只一句话，便令这位老迈龙族的目中笼上了一层水光。

　　“艾特……艾特立斯大人。”伦德斯特尊敬地喊出万年前的称呼，沉湎于过去记忆的龙族哀恸悲伤。

　　基尔拉罕惊讶地看着两人的相处，毕竟伦德斯特如此失态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而且……艾特立斯？

　　这个昨夜从罗格口中得到的名字竟然属于一个人类？但罗格仿佛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了解甚少，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就是一直在身边的人？而且伦德斯特对一个人类如此尊敬也十分奇怪，难道罗格没有说谎，这个人类真的就是深渊龙？

　　但他在她身上觉察不到一丝一毫的属于深渊龙的气息。

　　基尔拉罕不是蠢货，一个大胆而合乎情理的猜测出现在他脑中，这使他十分震惊地望向那人类少女的背影。

　　等到埃娜向洞中走去，基尔拉罕才来到守在洞口的伦德斯特身边。

　　“喂，老头子。”毫不客气地如此称呼自己老师的基尔拉罕凑到伦德斯特身前，压低声音，指指洞穴问道，“那个人，真的是……”

　　基尔拉罕并不打算自欺欺人，但他的猜测是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说得严重点，这简直是对空间法则与创世神的公然挑衅！

　　然而那一点侥幸，在伦德斯特默然地点头中破碎。

　　冷汗顺着基尔拉罕的背脊流下。

　　那无处不在的规则与存在于星海畔的创世神竟然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万年前的艾特立斯又该有多么可怕？

　　然而比起恐惧，基尔拉罕更多的是兴奋。深渊龙的血液叫嚣着要向那难以想象的力量发出挑战，但无奈如今存留下来的不过是弱小的人类，所以基尔拉罕又有了全新的想法。

　　维持人类拟态的魔法开始不稳，半眯起的金色竖瞳中翻涌着狂热，已经变回龙族的部分尖牙刺破了嘴唇。然而基尔拉罕却仿佛觉察不到那流血的伤口，维持着半人半龙的扭曲相貌，他默默在心中立下目标。

　　－－超越神明、打破规则。

　　而作为其起始的转生，埃娜并不知道基尔拉罕所想，她的目光已经被眼前之人全数吸引了。

　　那长发仿佛是耐卡不雪原上最纯粹的雪粒所化，苍白却掩藏着生力；记忆中浅蓝的双瞳已经全然褪色，仿佛浓雾弥散的阴沉天空。

　　无神的双目徒然向前张望，她试探着将手臂向前探去。在触及阻碍后，茫然之下却是紧紧将其抓住，不令它有机会从她手中溜走。

　　埃娜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臂，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心脏剧烈鼓动得仿佛要破膛而出！

　　好痛。

　　但是……好开心。

　　当水珠落在峡音手腕上的时候，埃娜才陡然发觉自己已经落泪。

　　“你……”峡音的声音颤抖，喉间干涩，却仍然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臂，却仍然固执地问道，“你是……”

　　她话语未尽，即便身体里鼓动的、曾经被艾特立斯交付于她的力量已经证实了面前之人的身份。但耗尽万年时光等待的人陡然出现在面前，还是令峡音产生了无法抑制的不确定与恐惧。她无法再期待下去，万年的等待一朝落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坚持下去。

　　神明啊－－

　　伟大的、全知的天罚神啊－－

　　即便是梦境也好，如此温暖的梦境，请不要让我醒来……

　　－－这是您的信徒，峡音的唯一祈愿啊。

　　被相拥入怀的白发女人闭上双眼颤抖着，小心地抬手回抱。泪水落于其人颈间，但两人都已经无暇顾及。

　　圆月高挂，幽蓝的光线洒落于相拥静泣的两位少女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埃娜开口，“我是……”然而说了两个单词便接不下去的埃娜咽了咽喉结，将其间的干涉吞下。然后，下定了决心一般，她说道：

　　“我不是……艾特立斯。”埃娜残忍地按住峡音的肩膀将她推开，“我是他的转生－－埃娜，埃娜·阿修雷。”

　　她直视着峡音被泪水浸染的双眸，话已至此，接下来却更加难以开口。但埃娜强迫自己道，“而且，我也是女性……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么？”

　　阿修雷家是强势的、是霸道的。看上了什么东西，就必须得到手的执着使他们成立了米瑟王国，并经历百年的传承发展，使其成为了西大陆最为强势的几个国家之一。可以说，掠夺与征服是他们的本性，贪婪而狡诈是他们的准则。而作为皇族之一、受尽宠爱的埃娜·阿修雷更是其中的佼佼。

　　阿修雷家的教导她不会忘记，但早年父母双亡后又被叔父迫害，直至九年前露西·阿修雷登位才结束了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如此，埃娜效果中也多了一些阿修雷血脉中没有的东西－－

　　对善良之人的尊敬，对温柔之人的尊重。

　　记忆中的峡音温柔而善良，正是她所喜之人的特征。更何况她在亲眼见到峡音的那一眼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埃娜不知道这种想要保护对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想要时刻见到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情感是不是所谓的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尊敬眼前这个女子。毕竟父亲曾经与她说过，唯有相互尊敬、相互体谅的陪伴才能长久。

　　所以……

　　所以－－

　　她必须要清楚峡音所想、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而做到这些的第一步，则是需要让峡音明白，她是艾特立斯，也不仅仅是艾特立斯，她是埃娜，她是世间唯一的埃娜·阿修雷。

　　－－这是出于她的自尊与情感做出的决断。

　　－－尽管这对于峡音来说十分无情。

　　承认埃娜，那也无疑承认了艾特立斯的死亡。这对等待了漫长的万年时间的峡音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然而，一个凭借意志，忍受了万年煎熬的女人，又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打倒呢？

　　“啊，我知道。”双目失明的女人凭着直觉，将埃娜散乱的发丝整理。

　　埃娜安静的任由她动作，咬着下唇，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安着，却依旧沉默地等待对方的审判。

　　“艾特立斯已经死亡这件事，我经历了万年，也已经接受了。”峡音用指尖擦去埃娜脸上留残的泪水，“我甚至害怕，在艾特立斯留给我的生命耗尽之前，我能不能等到你。”

　　“但好在，你来了。”峡音笑着，目中却水光潋潋，“在我放弃了等待、彻底绝望之前，你来见我了。”

　　“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她终于落泪，“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奇迹了啊，埃娜。”

　　得到了答案的埃娜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峡音。”她闷声说着，将自己埋入她的肩窝，“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抬头，即便知道峡音无法视物，却仍然灿烂地笑着，向她说道，“按照约定，我来见你了。”百度一下“把我召唤到异世的家伙绝逼有问题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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