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窥探

　　那是一片星空笼罩的幕布。第一次见到它的人，该为它的壮观而惊叹不已。

　　橘红色的光辉隐于一角，紫色的霞光将其与变化无常的蓝拼接，最远处则是犹如波浪般的黑暗。那无数橙黄白亮的点闪耀着星光，彩虹之间有流星出现，那些拖着长尾的光源在引发了一瞬的奇迹之后，便隐于无际的夜空。

　　难以想象，这璀璨而炫目的夜空竟然仅仅只是一间房间的穹顶。

　　第一次到达这里的阿丘利塔望着头顶的一切，目光中难掩惊叹。

　　那星空变化无常、耀眼至极，却也依然遵循着某种隐秘而准确的真实法则，将这片少有外人涉足的领地照耀。

　　拉格洛芙伸手掐住了满脸惊艳的阿丘利塔的后腰，无视了学徒因为疼痛和震惊而转来的泪眼汪汪的蠢脸。即便是在魔塔中也数量稀少的金精灵，向房间中央的男人行了一礼，“以诺阁下。”

　　说实在的，阿丘利塔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上一秒还窝在夏国国师府啃着西瓜哼着曲儿，下一秒就到了这样一片星空下。

　　但看到身后的命运学派领读，阿丘利塔就什么都明白了。

　　将手里啃了一半的瓜皮扔进空间阵，一个净尘术把自己整理干净的阿丘利塔慌慌忙忙地学着拉格洛芙的样子，向同一个方向行礼，“以诺阁下。”

　　那活在传说中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声，“不用这样多礼。”他行至一边，在满地堆叠的书籍中找到了一处平地。

　　将座椅从空间中取出的以诺向站在门口的两人招呼道，“过来吧。”

　　传说中，第一本魔法集成书－－《骤变之书》的主人、魔塔的缔造者、万古奇迹、四禁魔术……无数的传送加盖在这个人类身上，被时间遗弃的容貌留下永恒。在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六七的男人身上，除了他身周如同垂暮老者一般平静祥和的气质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岁月的痕迹。

　　阿丘利塔小心地打量着这个白发的男人，在对方温和包容的目光与之相视时，却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

　　在坐下之后，阿丘利塔率先问出自己的问题，“以诺阁下特地召见我，是为了……”

　　「命运」的下一段语句还未到来，他不应该回来。但有以诺和拉格洛芙一同出面，那么，他们怎么做的原因就很明了了。

　　《骤变之书》记录了自万年前出现的所有种类的魔法，自然也包括早已失传、不再被允许使用的预知魔法。但那种魔法的代价巨大，且涉及了时空宇宙中最为奇妙的规则。是以除了命运学派与以诺外，也只有命运中预言的适格者，才有机会窥见其渺小的一角。

　　但历时万年，这样的魔法以诺必然会加以改进。而且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实在过多，再添这么一桩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人，已经“看到”罗格的存在了么？

　　“看你的样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以诺召唤来异世界的影型仆役，泡了一壶红茶。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就和我猜到一样啊？！

　　阿丘利塔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借喝茶掩饰自己略微抽搐的嘴角。

　　跟在罗格身边两年，之后又保护了罗杰八年的阿丘利塔。在经历了近十年的磨砺后，终于明白，当面对这些花花肠子比排水系统还复杂的家伙时，绝对不能说太多。

　　不然，连今天内裤是什么颜色都可能被他们套出话来。

　　敌不动，我不动。

　　但他又不能不回答以诺的话，毕竟他们学派的领读，掐人是真的狠。

　　领读大人，领读大人您能放手吗？我腰后的那块肉要被您掐紫了啊(?v?)！

　　阿丘利塔强忍疼痛，放下茶杯，“我不明白。”

　　在阿丘利塔颇为装逼地说出这句话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几乎没有知觉了的后腰，被叮起了一小块，然后－－

　　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啊啊啊啊！！！这个女人不是，这个精灵还能不能好了啊？！宅在魔塔几千年脑子出毛病了抛弃了古典巫师身娇体软的设定要该走刺客路线了吗？！

　　也许是阿丘利塔便秘的表情让以诺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向坐在一边的金精灵，有些困惑，“拉格洛芙？”

　　你做了什么？

　　眼神语气明明白白地透露出疑问的以诺看着拉格洛芙轻抿一口红茶，用完全挑不出任何仪态错误的微笑回望他，“是的，以诺阁下，怎么了吗？”

　　“不……”见拉格洛芙的神态没有丝毫异常，以诺也就打消了自己的怀疑，“没什么。”

　　正当以诺误以为自己错怪了拉格洛芙的时候，却转眼与暗怀感激的阿丘利塔的双眼对上。

　　如果要把这种眼神形容一下的话－－

　　馋了热狗许久的狗子终于得偿所愿时，看给它食物的人用的眼神，应该和阿丘利塔一样。

　　以诺：…………洛芙，你对他做了什么？

　　命运学派的领读大人在以诺困惑的目光望来时，笑得滴水不漏。

　　应该，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大概吧。

　　“阿丘利塔。”

　　“是的！”阿丘利塔对救他脱离苦海的以诺十分热情。

　　如果说刚才阿丘利塔对不知深浅的以诺还有防备的话，那现在对这个男人只有感激了。

　　现在想想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以诺谋划的？他本身就是魔塔命运学派的学徒，将有关于命运的资料与适格者的信息汇报给拉格洛芙本来就是应该的，更何况以诺就是魔塔的主人，同样知晓命运的男人想要知道其确切的走向不是很正常吗？

　　阿丘利塔与刚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完全不同的样子成功令以诺疑惑，但他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道：

　　“阿丘利塔，根据你八年前传回来的消息，天罚神在那时便已经现身了？”虽然是已经确定了的事情，但以诺还是用了问句。

　　阿丘利塔点头，“是的，当时天罚神与我看护的适格者契约，已经降临在了本初界。”

　　“你的那位适格者，是否名为格罗？”以诺继而问道。

　　阿丘利塔一愣，用精灵语说出的名字与记忆中的有着天壤之别。

　　“不是的，以诺阁下。”回答以诺的是拉格洛芙，“那个人叫罗格，是收复了东大陆的皇帝。”

　　“亲族遭难的皇”适合这句预言所描述的适格者并不多，而他们的资料，自然被命运学派所尽数掌握。

　　“东大陆？”以诺反问了一句。

　　阿丘利塔点头，“是的。”

　　以诺默念了一番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用东大陆特莱语加以排列，男人微勾着唇，笑道，“那就没错了。”

　　除了并未学习过东大陆语言的拉格洛芙，阿丘利塔也立刻明白了这两个名字指代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但是－－

　　“以诺阁下是怎么知道格罗这个名字的？”阿丘利塔十分意外。毕竟就连他，也有将近五年没有听闻有关罗格的消息了。

　　“大概在二十四天前，莫干沙漠的特拉尔石林里传来了禁术级别的魔力波动。”以诺向两位命运学派的成员解释道。

　　……您竟然要从这么远的地方开始讲么？

　　不过……他也确实是在二十四天左右，收到了罗格给他的消息。

　　阿丘利塔没有陷入回忆，却听见旁边的拉格洛芙说道。

　　“那个地方……”拉格洛芙有些犹豫，“那不是‘魔龙’基尔拉罕的领地么？”

　　“！”阿丘利塔震惊。

　　以诺向拉格洛芙点头。

　　“！！”阿丘利塔更加震惊了。

　　这两个人的意思……罗格不小心闯入了魔龙的领地，为了自保发动禁术将基尔拉罕坑杀了？！

　　不会吧……这家伙离开东大陆之前，身上可是连半点魔力都没有的啊！

　　不……所以罗格和天罚神契约的内容，包括将他双眼复明还有魔力吗？所以他现在，拥有了神明级别的魔力贮存？！

　　当初他交给罗格的，只有最基础的施法原理，和用特莱语绘制的低阶探测魔法罢了。但如今，他却能够使用禁术了？！

　　他是仅仅凭借那些基础原理自创了法术，还是得到了天罚神的魔法记忆？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引起阿丘利塔的震惊与嫉妒。

　　不过嫉妒又有什么用呢？

　　知道罗格付出了什么代价的阿丘利塔叹了一声，将那黑暗的情感打散。

　　说到底，这不过是命运罢了，属于人类罗格的命运。

　　“按照瓦伦达因的说法，那位名为格罗的法师与‘魔龙’基尔拉罕契约，成为了他的主人。”以诺再次说出了一件足以令众人瞠目的事实。

　　“这……这不是……”就连已经活了四千五百年的拉格洛芙也难掩意外。

　　“是的。”以诺苦笑着点头，“这也是禁术。”

　　“那瓦伦达因阁下前往特拉尔石林的原因是……”拉格洛芙赶紧追问。

　　“他召唤了另一个主空间的智慧生物。”以诺叹了一声，无奈摇头，实话实说。

　　“！！”这下子，就连拉格洛芙都震惊了。

　　召唤另一个主空间的智慧生物、与智慧生物定下契约……这两种只有《骤变之书》中才有记录的禁术，竟然出自一个魔塔之外的人的手上？！

　　“根据瓦伦达因的描述，那个少年的手臂上，有沾染了天罚神气息的纹身。”以诺阐述着自己将阿丘利塔叫回的原因，“所以我在想，这个少年，是否与「命运」有关。查询了这些年在外的命运学派的学徒传回的消息，所以将你传送了回来。”

　　“并非是胁迫你，阿丘利塔。”以诺直视着阿丘利塔的双眼，浅海般颜色的蓝瞳中全是严肃，“只是‘天罚神的契约者能够使用禁术’这件事，我们必须认真对待。”

　　想起了《命运之书》中所记录的一切，阿丘利塔终于还是明白了，以诺与拉格洛芙如此郑重其事的原因了。

　　能够使用禁术的法师，自然是他们的招揽对象，为了将智慧之宝库的宝物增添、为了向知识之殿堂更进一步，魔塔将会竭尽全力地让这位天赋异禀的法师快速成长。但他若是天罚神的契约者，那么一切便都会不同。

　　帮助天罚神的契约者，这种行为，与光明正大地与创世神为敌无异－－更何况，除了创世神之外，还有西大陆的创世神殿、泰莱尔森林的树精灵、海中的蛟鱼、特比亚斯岛光精灵与金精灵，以及上百条圣空龙！这些，都是创世神的忠实拥趸！即便是魔塔，也不可能一口气与这么多势力为敌。

　　这与魔塔一直拥护的中立信条不符，更会将魔塔推入深渊！

　　阿丘利塔的鬓角已经冒出冷汗。但是、但是－－！

　　“请放心吧，以诺阁下。”因为紧张，阿丘利塔的声音十分干涩，他再重复一遍，“请放心吧，以诺阁下唷。”

　　想起那少年过去的作为，阿丘利塔却自信起来，“那位名为罗格的少年，是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即便他是天罚神的契约者？”

　　“是的。”阿丘利塔向拉格洛芙与以诺点头，承诺道，“即便他是天罚神的契约者。”

　　毕竟，那个人为了和平，可是连自己的弑兄之仇都能放下的啊！他是东大陆的皇，却在八年前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明明可以依靠夏国造势侵略、拉拢西方各国，以增加在日后与创世神宣战时自己获胜的筹码，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这不正是说明，他不想令大陆陷入战火的决心么？

　　见阿丘利塔坚持，以诺也不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声，“好，我相信你。”

　　“以诺阁下？！”拉格洛芙震惊地看向以诺，凭她这两千多年的认知，以诺不是一个会听信旁人一面之词的人。

　　“但是－－”以诺立起食指，“请将他的生命频率交给我吧。”

　　每个生命体的生命频率都不同，知晓某一生命的生命频率，那么配合特定的魔法，就能够掌握其位置。

　　以诺做了个下按的动作，止住了想要说些什么的阿丘利塔，“对方是能够使用禁术的法师，单看这一点，便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

　　“至少在命运到来之前，请让我亲自观测这位天罚神的契约者吧。”

　　阿丘利塔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曾经亲眼见过罗格灵魂的他，自然也知道罗格的生命频率。

　　以诺接过阿丘利塔以魔力刻画的波动之后，立刻便有灰白色的法阵将其环绕。以诺将它放在了圆桌上，看法阵中逐渐显现的人影。

　　阿丘利塔看见他这么做，突然想起，“对了，这家伙的感知十分敏锐，而且……”

　　就在他说话时，法阵上的人影已经清晰。那容貌精致的少年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然而就在下一瞬，原本稳定的法阵却突然破碎，影像最后留下的，是少年凌厉的金色双眸。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一人一精灵：……

　　阿丘利塔：……这家伙的感知能力又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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