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瑟尔萨斯

　　‘‘做你认为正确的、不辱没你武士之名的事吧。’’

　　“只愿，那全知全能的创世神保佑你，不令那澄澈明亮的心灵蒙上埃尘。”

　　‘‘愿你，前路皎皎，得愿所偿。’’

　　承载了霍夫曼的祝福，武卡辛登上回往住所的马车。

　　炽光将息，明星的光芒从遥远的东方开始，裹挟了橙紫深黑的夜幕。逐渐将东南方向的城堡吞噬，并向着武卡辛前往而来的马车延伸，来迎接那城堡的主人。

　　武卡辛透过车门上的玻璃窗，窥视着逐渐接近的夜海与星辰。

　　传说中，那创造了万物的神明，便居住在那星河闪耀、星沙璀璨的星海畔。

　　身为本身并非是神造物的人类，就连在睡梦中，窥见那壮丽星河的资格都没有。但也正因为这样，人类才会更加崇拜创世神吧？

　　因为神秘、因为无法探知，因为本身便与神造物不同，所以人类才更加迫切地希望创世神能够承认他们的存在，让这片连卑劣低等的地精都有资格留存的沃土，不要将他们放弃。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恐惧罢了。

　　恐惧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明，将并非是自己创造物的人类驱逐。而在得知，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无数主空间之后，这种恐惧更是到达了顶峰。

　　所以，人类才比其他种族，更加虔诚、更加坚定地信奉创世神。所以，千百年前的霍夫曼家族，才能够成功集结教徒、组建创世神殿，所以五百年前的光精灵与圣空龙才会离去。因为创世神殿的存在的意义，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自欺欺人者的摇尾乞怜罢了。

　　但，就算是创世神不会再眷顾他，他所坚持的「正义」也是存在的。

　　武卡辛摩挲着腰间的长剑，这是在他二十岁宣誓成为圣武士时，他的父亲给他的礼物。

　　‘‘用这把剑，守护你坚持的正义吧。’’仰视的角度下，这位父亲目光越发慈爱，‘‘用这把剑，守护你此生的荣耀。’’

　　他从未辱没此剑－－埃塞基耶尔－－此音在龙语中意为荣耀－－之名。

　　从前不会、现今不会、往后更加不会！

　　吾之信仰，名为「正义」！

　　吾信仰醇和至善之生命、吾信仰安然无畏之死亡！

　　吾尊敬为自由慷慨赴死之人、吾敬爱为尊严怒而拔剑之人！

　　我发誓为所信仰之正义、善良与自由拔剑奋斗！

　　我发誓当遇见不可战胜的强敌时，也不能辱没自己的信仰，必要以坦然，接受那不可终焉的死亡！

　　我名为武卡辛·托米尔，乃创世神殿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之子、圣空龙瑟尔萨斯之徒，我乃创世神殿放逐之圣武士，剑与魔法之骑士！

　　我乃，「正义」之践行者！

　　伴随着太阳最后的余热消散，武卡辛眼中，也逐渐消散了迷惘。

　　踏步向居所走去的武卡辛步履坚定，再没有了犹豫。

　　衣领挺直的老人早已经侍立在大门一边，见武卡辛归来，服侍了他多年的管家远远地，就向着自己的主人躬身一礼。

　　‘‘瑟尔萨斯大人在花园等您。’’留了两撇八字白胡的老管家脱下武卡辛的外套，交给一旁的女仆。

　　‘‘我知道了。’’武卡辛简短地应了一句，便向视野宽阔、没有太多遮挡物的花园走去。

　　武卡辛平日忙于创世神殿的事物，一有闲暇便将自己关入练武场，以磨练剑术。除了招待心血来潮前来做客的龙族或是精灵族友人之外，武卡辛基本不会到花园中来，这里的花草有园艺家斯塔丝·阿利和乔蕾娜打理，也用不着他来费劲。

　　赤色的印山红似火流霞，黄金的金花茶吐毓芬芳，蔷薇爬藤，月季馥郁……

　　而他也隐没于这茂草丰花之间。

　　圣空龙族拥有着翼龙族与深渊龙族都不能拥有的浅金色鳞片，双翼与后肢也比另外两族更加强壮。他们炽热的吐息能够治愈伤痛，他们甘心奉出的血液能够延缓衰老，他们的鳞片是使用高阶魔法时必不可少的原料。他们是光明的种族，是创世神至高的造物。

　　‘‘老师。’’武卡辛站在距离瑟尔萨斯十米远的地方，向自己的教导者行礼。

　　‘‘哼。’’俯趴在地小憩的圣空龙睁开了黄金色的双眼，‘‘你不在自己房间好好呆着，竟然又去见霍夫曼那小子了？’’

　　‘‘老师。’’武卡辛叹了一声，毕竟他也不知道瑟尔萨斯对自己父亲的不满从何而来，‘‘艾比·霍夫曼大人是我的父亲。’’

　　‘‘那又怎么样？！’’瑟尔萨斯吼了一句，身后的龙尾一个横扫，便将之后的土地弄得一片狼藉。

　　瑟尔萨斯一直都知道，霍夫曼收养武卡辛的目的并不纯粹，虽然他当年教导武卡辛魔法，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毕竟他当时已经沉睡了百年，总要找些什么来消耗过剩的精力－－但龙族除了拥有强大的魔力和巨大的体型之外，他们的护短也是出了名的。

　　知道霍夫曼收养武卡辛是别有所图，瑟尔萨斯自然会处处针对他，但看武卡辛对霍夫曼尊敬的样子，他也不好在武卡辛面前戳破霍夫曼的真面目，不过是让他离那个所谓的养父远点罢了。

　　但如今看来，武卡辛自己也有所觉察了。

　　瑟尔萨斯看着武卡辛的双眼，那橘红色的眼睛中蕴含的东西，比之过去那懦弱的信仰要有趣得多了。

　　瑟尔萨斯黄金色的竖瞳收缩一瞬，再开口时有了好奇，‘‘霍夫曼找你干什么了？’’

　　瑟尔萨斯直觉，武卡辛身上的变化必然与今日霍夫曼找他有关。

　　六年前，唯一一次逃离了红衣主教身份的艾比·霍夫曼在瑟尔萨斯看来便是个懦夫。

　　继承了创世神殿红衣主教之位的艾比·霍夫曼，在年少时便一直向往着梵穆教国以外的世界，而这份渴望在数十年里，不断被霍夫曼家族继承人这一身份压抑，终于在六年前－－艾比·霍夫曼接任红衣主教之位的十年后爆发了出来。然而这份热情，却只经历了一个月便消耗殆尽。在外游荡的红衣主教用传送装置回到创世神殿后，并未提及自己去了哪里，只安安分分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直至现今。

　　消耗殆尽？不不不，艾比·霍夫曼对自由的渴望从没有因为这一个月的流浪而减少，正相反，对笼外世界的热情反而更加熊熊燃烧了起来。也正是因此，霍夫曼才会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武卡辛身上。他会回来，不过是因为创世神殿的规则－－霍夫曼家族出身的红衣主教，若是失踪，在一个月之内未有寻回的话，其家族有资格推选出其他最为合适的继任者。－－但当时，霍夫曼家族并未有其他适合红衣主教之位的人，所以艾比·霍夫曼为了家族、也为了创世神殿，他必须回来。－－在自由与责任之间，显然，他选择了责任。

　　而这也是瑟尔萨斯看不惯的地方。

　　翱翔天空的巨龙天生拥有自由，即便是在千百年前，与阿莱克西斯·卢亚诺·霍夫曼协约之后建立创世神殿，但区区一个红衣主教的位置，还没有资格将他束缚。

　　若是自己曾经一时兴起建立的一切，成为了如今自己的束缚，那么将其舍弃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而光精灵虽然比龙族有更强的责任心，但他们也不可能会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所以另一位红衣主教－－光精灵拉普尔曼，也在他之后，离开了创世神殿。虽然他们并没有公开说过自己脱离了创世神殿，但已经有五百年不再管理其事物的他们，自然也没有了信徒的尊重，也更谈不上是什么红衣主教了。

　　如此，瑟尔萨斯自然也就不明白，为什么霍夫曼家族要将整个家族束缚在那个看上去就没什么意思的高位上？

　　不理解、不致哙，但在与自己的理念不和时对此加以讽刺。

　　这可能便是高阶种的傲慢吧。

　　武卡辛将两人的对话一一说与瑟尔萨斯。

　　‘‘哼。’’听见武卡辛说明霍夫曼攻打他国的缘由，瑟尔萨斯哼笑一声，‘‘他倒是说得好听。’’

　　但瑟尔萨斯对于此，也只有一声嘲讽了。毕竟人类的王国如何与他无关。再者，人类的繁衍速度比起龙族来说是在是可怕，人类只需二十年便可生育，而龙族却需要至少两千年才能够拥有后代。即便是人类经历多大的人口损失，龙族只需要沉睡百年，便又可以看见人类的足迹遍布大陆了。

　　听到霍夫曼在武卡辛离开时，对他的祝福，瑟尔萨斯沉默一会儿，才说道，‘‘这两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你说，你要去大陆游历？’’瑟尔萨斯听见武卡辛这么说，倒是来了些兴致。

　　‘‘是的。’’武卡辛点头，这件事没必要向自己尊敬的圣空龙族隐瞒，‘‘而且，父亲也已经同意了。’’

　　‘‘那小子对这件事可能是乐见其成。’’在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瑟尔萨斯掀动翅膀，飓风呼啸、狂乱的气流吹掀花园中的枝叶，猛烈的梭梭声不绝于耳。用翅膀辅助自己站立起来的瑟尔萨斯高近五米，庞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了全部的月光。

　　‘‘退后，武卡辛。’’瑟尔萨斯提醒了一句，等到武卡辛退到安全的地方之后，黄金色的、纯粹由龙语构筑的法阵出现在瑟尔萨斯脚下，庞大的魔力灌注，使这个本来就夺人眼球的法阵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刺眼炫目的光辉，几乎夺取了天边月亮的全部辉煌，满天繁星在其的映照下却更加璀璨。

　　当那几乎要将天空照亮的光芒消散之后，那巨大的力量化身的神造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俊美的青年。

　　那人有着夺目的金色长发，同色的双瞳掩映光芒。随意地从空间阵中取出衣物，遮挡住覆盖了金色龙语的健美身躯。

　　‘‘好久没用人类的身体了，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与方才龙族嘶哑粗沙的声音不同，瑟尔萨斯化身的人类，所发出的声音却是与外表年龄相符合的低沉。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余光瞟见旁边的武卡辛脸上难掩惊讶的神色，疑惑一瞬后，便了然道，‘‘说起来，你是第一次看见我的人类形态吧？’’

　　武卡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方才瑟尔萨斯施展魔法，将自己从一个巨龙转变为人类，武卡辛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就是自己的老师。

　　‘‘你在惊讶什么？’’行至武卡辛身前，瑟尔萨斯笑问道。

　　‘‘您的年龄是……’’武卡辛小心翼翼地开口。

　　‘‘两千四百多岁了吧？’’瑟尔萨斯自己也不太确定，‘‘龙族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已经懒得去计算自己的年龄了。’’

　　龙族的寿命长达万年，两千四百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才二十多岁。

　　所以您真的没有用变形魔法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点啊……

　　武卡辛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在心中向自己的老师道歉。

　　但他还是疑惑，‘‘您变成人类的样子是为了……’’

　　武卡辛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然而，有阿丘利塔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们，要相信自己的预感，即使它的内容是如何不可思议以及如何操蛋。

　　果然－－

　　‘‘你不是说要在大陆间游历么？’’瑟尔萨斯反问一句后说道，‘‘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千年间，人类将大陆改变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带上我吧，武卡辛。’’比起一个提议，瑟尔萨斯语气更像是一个不容反抗的命令。见武卡辛脸上闪过挣扎，瑟尔萨斯劝道，‘‘两个人相互作伴，总比独自一人上路来的好吧？’’

　　‘‘……’’武卡辛沉默。但知道自己即便是拒绝了瑟尔萨斯的提议，对方也会跟上来，还不如现在就答应，也好免去太多麻烦。思及此，武卡辛也只能点头同意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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