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有舍不能弃
“但是在这一件事上，我却感到了深深的无奈，阻止她自残，有可能变得不再是我女儿，不阻止她自残，每一刀却都砍在我的心上，你说我是该拥有一个完好的女儿好还是这个模样的女儿好？”
他不是再在问伏霭，是在自问。
女儿完好只是外表。
女儿百刀加身，损伤的是外表，但是女儿是完整的。
你可以看她给自己一刀，可以承受她给自己两刀，但是你能承受次的刀刀加身？
柯兴邦的心被捅了千百刀，有时候就想算了，就让异生物夺舍的好，至少她不再痛苦，却有时候又想，不是女儿的女儿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更多时候想的却是……是不是让女儿永远死去，只有死才能让她摆脱痛苦。
但是……
女儿想活。
因为她还幻想着好好的去见一个人。
柯兴邦没想着伏霭回答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然而一个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当然是里外都是你女儿的好，我会救回她，让她重新是她。”
柯兴邦猛地转头盯着伏霭，伏霭眼中跳动着火，跳动着光。
许久，柯兴邦露出一丝笑容，“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儿，眼光果然世界顶尖。”
这时两老人已经听完了汇报，和医疗人员讨论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柯兴邦对伏霭道：“走，过去。按之前的约定，问她愿不愿意见你。”
伏霭立即道：“不，不要问她。”
“为什么？”柯兴邦眼露讥讽。
“因为我知道答案了。”
伏霭道：“正如您说的，她肯定不会同意见我。”
在看到柯清桐之前，他坚信爱会让柯清桐决定见自己。
在看到柯清桐之后，他却是坚信爱肯定会让柯清桐决定不见自己。
同样是爱，是同样的爱，让他得出了两个相反的结论。
“你确实了解我女儿。”柯兴邦叹了口气，“那走吧。”
伏霭道：“不，您带我去直接见她。”这句话的语气无比坚定，不容拒绝，哪怕是柯清桐的父亲，哪怕是舰队最高长官，都不许拒绝。
柯兴邦愕视，好坚定的一双眼睛。
“好，我带你去，按时间来算，她发病就是这两天，希望你能让她好过一些。”
……
跟着柯兴邦到了门前，伏霭突然紧张，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心情，柯兴邦一直等他调整好心情才打开门。
门无声地朝两边滑开，床角的人儿仍保持着抱膝。
房内房外的空气压力不对等，白发拂动。
“我不想见人。”
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冰冰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我。”柯兴邦柔声道：“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不要再找医生了，没用的，爸，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你不想知道是谁？”
“不想。”
“我你也不见吗？”伏霭声音温和，眼中尽是怜爱，“我们一起进入7号星，遇到了多少危险，我们一直相扶相携……”
他的声音一起，床上的人儿全身猛地剧烈颤抖，仓皇使劲往角落里缩，双臂把头死死围在膝盖间。
“生死相依，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曾放弃，我也不曾离开，在进入4号星之前，我就在心里希望，如果我能拥有你会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缓缓上前，声音越发温柔。
“误入4号星，和你天各一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心中是多么的失落，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了颜色，直到在湖边找到你。”
“清桐，知道那时我有多么开心和害怕吗？重新相逢的喜悦让我整个人都要炸开来，但是你昏倒在湖边又让我感到无边的恐惧，我害怕失去你，明明让我重新找到你，又怎么能轻易失去你？”
“清桐，还记得我们在4号星流浪的日子里你曾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记得，永远都忘不了，你说世界之所以美是因为有你。”
伏霭走到了床边，顺手收了床上的短刀坐在床上，温柔地看着她。
“清桐，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是想对你说一句话。”
“爱是风雨里的小舟，支撑我们行驶在风雨中，同甘共苦，它不需要奉献，不需要单方面付出，它是我们彼此的肩，是力量的源泉，清桐，你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呢？为什么想着要把小舟拆散呢？”
伏霭很难过，难过于柯清桐的自卑，难过于柯清桐的畏惧，她怕是因为还不了解他啊。
柯清桐嘤嘤地哭泣起来，一年多的痛苦和辛酸积压在心头到了临界点，这次她都已经准备死了，只是她不甘，因为在死前还没有再见伏霭一面，没有一场正式的道别，但是她不敢，甚至连回联邦都不敢。
而就在伏霭进来之前，她埋头在双膝间正幻想着伏霭的模样，就在幻想里跟伏霭告别。
伏霭的出现给了她心灵极大的震荡，欣喜、痛苦、自卑、恐惧……种种矛盾情绪差点让她崩溃。
她只剩下一个执念，多听听他的声音，听够了就去死，在异生物发作之前去死，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后的痛苦画面，不愿意心爱的人看到自己最丑陋的画面。
但是怎么听得够呢？
一辈子都听不够啊！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落进她的心里，当最后的反问“为什么想着要把小舟拆散呢”直接击溃了心灵上的防线。
她哭泣着，心里的绝望都哭了出来。
双肩感觉到温暖的大手，整个人被温暖的身躯怀抱。
“好了，我来了，你不会有事了。”伏霭轻轻抚摸着她的白发，俯耳温声道：“别怕，我可是一个有锁轮的男人。”
……
医疗组房间寂静无声。
光屏上伏霭温柔地抱住了柯清桐……
“真好。”医疗组里两名女性抹着眼泪，“真是太好了。”
折算为联邦时间有一年半，医疗组目睹了青春靓丽少女的变化过程，不止当事人就算是她们，在心灵上也被拆磨得千创百孔，她们忽略了事实，甚至恨起少女不断呼唤的名字，那个没有良心的男人竟然不闻不问，是要多残忍啊！
现在，终于……少女终于有了心灵上的安慰，真的是太好了，她们忍不住跟着落泪。
其他六名男性医疗组专家均像是得到了精神上的抚慰，神色不再紧绷，互相轻轻拍掌。
两名初来乍到的老专家没有这方面的深刻感受，却也被气氛感染，对偷偷回到这里的柯兴邦开玩笑道：“这青年厉害啊，嘴皮子真甜。”
柯兴邦双眼眯成一道缝，笑道：“呵呵，清桐如今这样子，不下重药不行，嘴得甜，要甜到发腻才好。”
一老专家笑道：“没几个姑娘能抵抗得住这般甜言蜜语，他的嘴要是管不严，身边的姑娘可不会少。”
柯兴邦道：“彭老您这是挑拨离间啊！”
彭老：“哈哈……”
柯兴邦叹了口气，“我女儿要是能好起来，他就算是一个花花公子又怎么样，彭老，如果我女儿真的没救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也希望她能快活死去，哪怕是假的希望也好。”
彭老道：“假不了，这小子说得情真意切，没个真心，说不出这番话来。”他拿起一张脑部扫描图，沉思道：“也许我有办法取出异生物。”
柯兴邦精神一振，“什么办法？”
彭老道：“离子刀取出术。”
另一老专家惊道：“老彭，这可不容易啊，异生物和神经牵连的太深，又是活物，你没办法把它从神经里盘剥出来。”
彭老道：“所以先要进行狙死术，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对柯兴邦道：“神经坏死隔离大脑肯定会受损，异生物在脑干区，后遗症难料，运动受阻是肯定的，也许会伴随严重的呼吸功能，今后避免不了借用医疗设备生活，你能接受吗？”
柯兴邦沉默不语，他看着光屏上仍在紧紧相拥的两人，低声道：“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是我女儿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彭老道：“那我和你女儿沟通一下？”
“不！”柯兴邦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光屏的少年身上，“等一等，等这次的发作之后。”
“已经拖得太久了，她的精神状态可不好。”彭老提醒道：“她很可能撑不过这次。”
“她肯定可以撑过去。”柯兴邦双目明亮，无比确信地道：“他还没来时都撑了一年半，他来了，她就能撑更长时间。”
彭老愕然，“你这么自信？”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真实爱情。”柯兴邦走到门口，回头道：“同时对这个少年我有信心，对了，偷窥人隐私不太好，让他们两个独处一会吧。”
信心来源于哪里？
柯兴邦知道锁轮在少年手里，知道少年也被异生物附着体，知道这两点就足够了，剩下的就看这永恒的宇宙是不是给自己女儿一条生路。
……
柯清桐终是抬起了头。
憔悴的脸苍白无比，瘦到极至的脸让颧骨凸起，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再加上一头长时间没有修剪的白发，确实没有人形。
伏霭轻轻抚摸着她手掌上的疤痕，极尽温柔地安抚她的心灵。
“我的头发也白了呢，虽然没有你白，也白了一半。”他笑着，怕柯清桐不信，指着头发给柯清桐看，“染了发的，但是根部可以看得出来。”
柯清桐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颤声道：“你怎么也白了头，不该这样的。”
伏霭笑道：“没什么的，说起来在4号星我们俩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一起被异生物附体，算不算有难同当？”
“可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希望我们两个好好的，放心，我会找到办法的。”
还记得锁轮曾经说过一种解决办法，就是用纳米机器人将异生物逼出来，当机器用品商店全能王的出现，伏霭便想过这个问题，纳米机器人已经出现，为什么系统便不出声了呢？
他没有问系统，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系统有办法解决自然会主动提出来，现在他等不下去了。
“系统，异生物的研究有进展了吗？”
系统很快回应：“研究已经完成，物理解决方式不存在。”
伏霭心一沉，“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系统：“不好的结果通知你只会徒增烦恼，何况复活已经完美解决，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伏霭道：“我永远不会使用复活。”
系统：“没必要拒绝，事实是如果你死亡了也不会知道死亡。”
伏霭瞬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色有些白。
系统：“在生命面前坚持是没有意义的，永恒的生命是每个人的幻想，偏偏我遇到了一个不懂生命的人，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那她呢？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变成另一个人来伪装成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她造出一具复活体。”
“不用！”伏霭想也没想，拒绝了，“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真实是唯一的，生命是唯一的，正因为唯一性，生命才具有存在的意义，而你所谓的复活只是复制，是另一个人，只不过是让我的记忆占据另一个人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异生物的夺舍有什么区别？”
系统：“希望你不会后悔。”
话题似乎不经意间偏了题，伏霭思绪转了回去，“你说物理方式不存在，也就是说物理之外的方式还有可能，有什么方式？”
系统：“能量。”
“能解释得清楚一点吗？”
“精神力。”系统不厌其烦，“在人类看来是意志，其实意志的产生和神经电流息息相关，也可叫作精神力。异生物的夺舍是影响大脑的神经电流，截断神经之间的传输，让人意识无法产生，欺骗大脑，从而达到霸占的目的。”
系统：“打个比方说，就好像两支军队在打仗，实力强大的在进攻，实力弱的在防守，防守方只有实力超出对方时才能转守为攻。”
“遗憾的是，人类的精神力太过薄弱，或者说异生物的精神力太过强大，没有办法扭转这种局面。”
伏霭脑子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猛然一跳，“如果精神力强过异生物，就能把它驱逐出去？”
系统：“分析是这样，但是异生物和大脑有物理上的连接，脱离仍逃不过大脑的损伤。”
伏霭脑子飞快转了起来，越想越是激动，身子都不由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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