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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往事


  已是日入之时,天边燃起一团团的火烧云。云彩与地平线想接的地方是透着金光的橘红色,向上是粉红色,到了高处颜色渐淡,成了若有若无的藕荷色。云彩层层叠叠,颜色丰富艳丽,美不胜收。

  元魁跟着花铭进了二楼角落处一间屋子,他竹筐还没放稳,忙开口问:“这干树皮一样的是什么东西?”

  花铭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看着天边绚丽的云彩:“神骸。”

  “那是什么东西?”

  花铭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这个你不知道,你总知道转生煞吧?”

  听了这话,元魁心一突。转生煞他确实知道,却尴尬着笑道:“这又是什么?我不知道。”

  “哼!你偷学鬼师之术,如今露了马脚,还想装傻蒙混过去。”花铭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元魁对这位恩师的挚友也是没什么脾气的,只是尴尬地笑道:“这……只是偶尔……我灵力太弱,修为增长太慢。”

  “你不知道鬼师门派的历史?”

  “哦,知道一些。”

  “那你总该清楚,鬼师与其余六门,尤其是与影流,又不共戴天之仇吧!”花铭声音低沉,但满含着恨意,这恨意说不出是对鬼师门派,还是对元魁的。

  “这……端俟雅本是影流弟子,可他心向鬼师,后来走火入魔,血洗了影流……其实也不能全怪鬼师对吧?甚至……可以说是影流,啊不对,端俟雅自作自受。”元魁搓手笑道。

  花铭直接把手中折扇向元魁掷去:“谬论!”扇子打到元魁头上,弹到地上。元魁吃惊,连忙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花铭指着元魁,咬牙切齿地说:“端俟雅当年受鬼师引诱堕入邪道,你居然说影流自作自受!”

  元魁连忙道:“是弟子失言!”花铭也贵为掌门,他发起怒来,元魁也是不敢再去招他生气。

  花铭喘着粗气坐到椅子上,声音多少平静下来:“转生煞是积怨未能成功入轮回的魂魄,但他若附身神骸之上,吸收天地灵气几十余载,便可重塑肉身,带着记忆重生。而刚刚那块神骸,四肢已经分化出来了,怕是再有个十余载就能转生为人了。”

  “鬼师多召转生煞为自己所用,尤其是那些心怀怨气的,他们利用魂魄的仇恨,残害自己的同类,如此邪术,你竟然修习,小桥怎么教导的你!”

  骂自己元魁不生气,可带上孟依桥他便大不开心,只低头不语。

  “你已经为半个鬼师,那转生煞以为附身于你可走重生的捷径,你惊醒了他。”

  元魁依旧不语。

  花铭看着沉默的元魁,缓缓地道:“你害了孟依桥。”

  元魁“腾”地站起身,攥紧拳头大喊:“我没有!”

  花铭一拍桌子,震得花瓶移位:“若不是你不听劝导修习邪术,怎么会惊动转生煞,怎么会害得小桥双腿几近残废!”

  元魁愣住了:“残废?师父会残废?”

  花铭一怒之下说出了事实,他也是心惊,瞪着元魁元魁半晌,猛地转过头,声音低得像是怕惊醒谁:“不要告诉小桥。”

  元魁吼道:“师父真的会残废!”花铭心口一阵抽痛,残忍地现实摆在他眼前,他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置身于冰凉的悲痛中,他仿佛身在另一个世界,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内心不断祈祷这只是个梦境。

  “说话啊!”元魁身上不受控制的冒出黑气。花铭出神地看着桌上的三彩花瓶,上面绘着杀贼罗汉。

  若是真有杀尽烦恼之贼,天上人间,怕也无异吧?

  “你说话啊!”元魁将要哭出来了。

  “是。依我现在诊断……最多十年后,他再不能行走了。”花铭强撑着眼皮不想眨眼,但一滴泪水还是滑落,可他连抬手拭去的力气都没有。

  “不可能。”元魁双目茫然,四肢发软,地面好像陷下去了,四周的墙壁好像压过来了,天边的云好像烧进屋子里了,他再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是真的么?”元魁不死心,继续追问。

  花铭闭上眼,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夕阳映得屋内一片红。看到这样凄凉的红,如见成片的枫叶林,韶光将尽,再如何挽留也要走入冬季。

  元魁看见花铭的泪水,如走上断头台般地绝望。他咬着牙,似乎要撕碎自己的仇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透过层层泪花,他看到自己冒着黑气的手,怒吼一声一拳砸到地板上。木板断裂,断片划破了他的手,血顺着木头的纹路一点点晕染还。

  “不可能!那鬼东西没有攻击师父的腿,你在骗我!”元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此刻他已是哭着喊了。

  “他以前,就有腿疾。”

  “我知道!”

  “他是毒骨……以前腿就受过伤,毒极易扩散。十年后,若不切断下身的脉络神经,性命难保。”花铭垂下头,闭着眼。

  元魁愣住,随即头埋在膝上哭出了声。

  “看来你知道毒骨是什么了。”花铭看着这个哭成一团的孩子,满目恨意:“这种体质是人不能施灵力,会使他骨内的毒素扩散。而且,此毒无解。”

  元魁忽然抬起头:“那让师父入鬼师,转生煞,魂魄……各种死灵都可以附身天生毒骨的人,他们会吸收扩散的毒素的!”

  花铭认真的看着元魁,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许久,摇头:“不行……我了解小桥,他就是魂飞魄散也不可能堕入此门的。”

  元魁苦得更厉害了,他埋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满屋只有他的哭声。

  “是我害了师父。”元魁的嗓子哑了,说了这句话,他也不哭了,只是头还埋在胳膊间。

  “滚出影流吧,别再连累小桥了”花铭看着那个孩子,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忽然想起当孟依桥还是个和元魁一般大的孩子时,他是清歌弟子,是自己的师弟。那时鬼师已经恶名远扬,孟依桥因为毒骨体质,是尤其适宜修炼鬼师之术的。因此,他遭到同门排挤。

  “滚出清歌!”

  “别连累我们!”

  “掌门都被鬼师害死了!”

  “滚!”

  花铭恨那群无端辱骂孟依桥的人,更恨自己永远忘不了那群人令人作呕的表情。

  沉寂。二人仿佛看到那个清新俊逸的人坐上轮椅,他面上再无温柔的笑意,忧愁的面容让出色的五官都失去了光彩。

  孟依桥已经睡着了。角落那间屋子里,满室血红。

  后来天黑了,谁也没再说话。

  清歌,云沉柳岸,凌风殿。

  花铭在清歌境内多数情况下是面无表情的,若是清歌弟子听说他在影留掌门面前如此口无遮拦,一定大为震惊。

  而此刻他面色比夜空中黑压压的云还沉重,周围一群侍从愣是没一个敢开口问半句的。

  曦雾迟疑很久,估计是不得不开口,刚叫了一声掌门,花铭一抬手制止了曦雾将要说出口的话,不耐烦地说:“有事找副掌门。”说罢他快步进了凌风殿,自己刚进门转身把自己身后的两排人都关在门外。

  清歌的夜晚灯火通明,可以看到窗外织茵湖上莲花灯的点点灯光。花铭找出那两个盒子,在灯下打开,他在桌上的书堆中翻出一册古书,只看了一会儿就皱起眉,随即把往日珍视的医书掷出三丈远,又扯出另一本。他飞快翻找,焦急地翻页,脆弱的纸页被扯碎散了一地。

  地上铺满他扔出去的医书,桌上的书堆也被他推倒,台阶上散满了珍贵的古籍。

  早知道这个结果了,可还是不死心。花铭疲倦地支着额头

  过了半晌,大喊一声:“来人,熄灯!”

  立刻,两排人鱼贯而入,转瞬间,只有窗外的点点灯光映入,像银河中孤独的星星。

  “治不好了……”这一句带着绝望,悲痛,迷茫。可惜这巍峨华丽的宫殿听不懂。

  影流,子规山,暮雨亭。

  孟依桥正在亭内望着绿意衰减的山坡,忽然远远地听到一声:“师父!”孟依桥转头一看,元魁正向这边跑来。

  “元魁。”孟依桥笑着应声。元魁见这笑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急忙打起精神道:“师父怎么坐在这里?”

  孟依桥远望着:“再不出来走走,就是秋天了,那时候,子规山可凄凉的很呢。”

  “哦。”元魁坐到孟依桥身边:“师父最喜欢夏天?”

  孟依桥笑着摇摇头:“是冬天。”

  元魁意外:“为什么?”

  孟依桥目光深远,仿佛眼前是一片银白:“冬天落雪的时候,看着白茫茫的天地,我仿佛是一个隐者,匿身于雪幕之中;晴天的时候,寰宇间安静宁和,身是冷的,心是暖的。”

  元魁“哦”了一声,也向远处望去,看了看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转头看孟依桥,笑道:“师父穿黑色真好看!”

  孟依桥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黑衣,笑着摸了摸元魁的头:“油嘴滑舌,我穿什么你都说我好看。”

  元魁使劲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师父穿黑色最好看,其他的,紫色、红色……都只是一般好看!”

  孟依桥掐了掐元魁的脸,笑意温暖。元魁见了,忽然想到十年后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这样可爱的笑脸,忽然落泪。忙转过脸,看着被山风抚过的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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