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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48 忘却


  文景来不及拾起地上的玉坠,也顾不上拾起地上的玉坠,连忙跑回码头的边缘,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姜凝的身子落入水中,文景想都没想,便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姜凝呆呆地看着他跳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游向自己,心中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可她只是摇了摇头。

  河水太冷,身上的衣物太重,吸了水之后更重,像铅块一般,想要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里。

  可她始终未曾挣扎,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意识在黑暗与冰冷之中沉浮,最后的记忆,是文景反反复复喊着她名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黑暗中的星光,试图牵引着她,可是光芒太过羸弱,终究淹没。

  醒来的时候,意识仍旧昏昏沉沉,有重物压在自己身上,四周很暗,仿佛密闭着的箱子,姜凝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姜凝手脚掂量了一□□边之人的身量,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推开身上之人,半坐起身子,背后已经是冷汗涔涔。

  “阿凝?”身边的人似乎也醒了:“醒了吗?”

  他们起身凑近,额头与她相抵,声音欣慰:“烧总算是退了。”

  姜凝推开他,身子向后退去,文景怔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本来是想感知你身上的热度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似乎怕姜凝生气,连忙又道:“下次不会了。”

  姜凝没说什么,他起身下去将灯点亮,姜凝呆呆看着他回来,见他面色有些疲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

  文景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一次……的确是我换的了。”

  “冷天的衣物太过厚重,吸了水之后不利于我们回到岸上,我自作主张将它们丢弃了,”文景低头跟她解释着:“之后……也实在找不到人……也来不及,便只能如此了。”

  “但我保证只是换衣物而已,”文景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即使不这样,我们终有一日也要成亲的,”文景抓住她的手:“但既然已经如此……等我们回去之后——”

  姜凝突然抬头,醒来之后终于开口说出话:“不回去。”

  文景愣了愣,想起了什么,心酸地点头:“好,你不想回去……那我们便不回去好了。”

  顿了顿,他有些疑惑:“你手怎么这么冷。”

  “好不容易烧退了,着凉了可不好,”他看了看她被汗湿衣衫以及额角的发:“我去给你打些温水过来。”

  他很快便回来,将盆子放下,很自然地走过来要解开姜凝的衣物,见姜凝看着他,手尴尬地缩回去:“阿凝,既然你醒了……那你自己来吧。”

  他转过身子:“我在外边候着……你若是有事……便喊我一声。”

  姜凝看着他出去了,的确感觉身上不大自在,褪了衣衫打理了一番,听文景的话找到了换洗的衣物,这才走到屋外。

  文景在院内摆了些食物:“阿凝你昏睡了太久,只怕没力气,先用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姜凝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致,又抬头望了望夜色,看不出什么端倪:“这里是哪里?”

  文景扶她坐下,替她将碗筷准备好:“这里已经入了胜州的地界……想来水流太急,我们被裹挟了挺远的一段。”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姜凝料想事情的经过不会这般平淡无奇,偏头看了他一眼:“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文景有些紧张:“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文景低头看她:“从这里往俞州更近些,如果你想回去看看的话,那等你再好一些,我们便回去。”

  姜凝对于“回去”这两个字似乎异常敏感,想都没想便道:“不回去。”

  文景又道:“我们还有些东西落在了之前的客店里,如果你不想回俞州,那我们回去取了东西回京城也行——”

  姜凝仍旧是同样的回答:“不回去。”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吧,”文景顿了顿:“不过阿凝如果这些地方你都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儿呢?”

  “楚州?”他试探了一下,见姜凝摇头,想了想道:“我之后可能要去长州拜见外祖父——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长州?”

  姜凝终于没有再摇头,可是似乎也没有答应的意思,她偏头看着文景:“你到底是谁?”

  文景喉间发涩:“阿凝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阿凝是我啊,”他伸手探向姜凝的额头:“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姜凝低头看着碗中的东西:“我是问你是什么人?”

  文景让姜凝正眼看向他:“阿凝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那你记不记得我的名姓?”文景越想越慌:“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姜凝看着他,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景起身:“不行,我得去请大夫过来诊治诊治——”

  想了想又觉得不行:“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先吃吧,吃完之后待会我们一同去似乎更快一些。”

  姜凝无言以对,替他盛了吃食:“你也先用些东西吧。”她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低下头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文景呆呆地接过,手上却没动,依旧忧心忡忡:“之前大夫没跟我提起还会有这症状。”

  姜凝用完了,他也没动几口,姜凝无奈,伸手拿过他的汤匙喂了他一口,文景浑浑噩噩就着姜凝的手吃了一口,才如梦初醒:“你吃饱了,那我们去找大夫吧。”

  姜凝拉着他的手臂命他坐下,又喂了他一口,文景突然笑了:“阿凝你担心我?”

  姜凝别开脸,没有回答。

  文景终于安安静静用完了,收拾了碗筷,与姜凝一道净了手,这才拉着姜凝往门的方向走去。

  姜凝疑惑地看了看他们如今住的地方,文景连忙跟她解释:“阿凝你没来过这里,想必是不认识的。”

  天色已经很晚,不过这偏远小镇似乎并没有宵禁,文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执着姜凝的手,灯光印在脚下,姜凝偶尔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说什么。

  这个时候,医馆都已经关了门,好不容易将门敲开,里边的老大夫估摸着睡眠正鼾被人吵醒火气有些大:“谁呀,这大晚上的!”

  文景将姜凝挡在身后:“孔大夫,是我——这两日有找您看过诊的。”

  “可是你家小娘子病情又加重了?”那大夫语气和缓了些:“你等等,我回去收拾收拾药箱——”

  “不是不是,”文景摇头:“她醒来了,烧也退了——”

  孔大夫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既如此,你火急火燎三更半夜找过来是为了何事?横竖我明日要去复诊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见着了再说?”

  文景将姜凝拉出来:“醒是醒了,状况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不过似乎添了些别的症候。”

  孔大夫点了点头:“进来吧。”

  孔大夫回去将灯点上,文景熄了灯笼拉着姜凝入内,孔大夫准备好了之后让姜凝坐下,问文景:“什么症候?”

  文景声音发涩:“她好像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孔大夫没说什么,让姜凝把手递给去切了一会脉,然而这脉象似乎不太好——毕竟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让姜凝把手收回,孔大夫便指着文景问她:“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姜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文景,摇了摇头。

  孔大夫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姜凝又看了一眼文景:“之前他叫我‘阿凝’。”

  孔大夫问:“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姜凝低下头,没有回答。

  孔大夫叹口气,让姜凝换了只手给他重新切脉,然而似乎仍然毫无头绪的样子,见文景在一旁担忧,便对他道:“可能是我医术不精,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她这症状是怎么一回事。”

  文景呆住:“那该怎么办?”

  “虽然我没遇到过,不过倒是听过类似的病症,”孔大夫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头部受了撞击——”

  文景想了想很笃定:“没有——”姜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孔大夫顿了顿:“受了寒或者说受了什么刺激也是有可能造成这种症状的。”

  文景便没再开口,半晌才道:“能不能治好?”

  “反正我是不能的,”孔大夫叹了口气:“听说那些得了同样症状的,可能三五天、可能三五个月、可能三五年会自己便好了,不过也可能三五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的。”

  “顺其自然吧,”孔大夫只能这么建议着:“或者你带她去她熟悉的地方也许能想起来呢,比如回家——”

  姜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不回去。”

  孔大夫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文景呆愣了一会,拿出诊金谢过孔大夫,过去拉着姜凝告辞。

  一路沉默着回到之前的住处,文景将她送回屋内,呆立了一会:“罢了,不记得也好。”

  “我们不回去,”他安抚姜凝,旧事重提:“阿凝你跟我去长州吧。”

  姜凝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文景呼吸一滞:“为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姜凝看着他:“万一你是拐子呢?”

  “我怎么可能是拐子呢,”文景好气又好笑:“阿凝你不跟我走,你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姜凝低头:“但总好过迷迷糊糊跟着你吧——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知道你是谁,”文景无奈:“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姜凝怔愣住,低头:“我好像并不想知道。”

  文景愣神,声音有些苦涩:“我明白……我知道你下意识里只怕不愿意想起来。”

  “你不愿想起来也没关系,”文景眼睛微湿:“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什么目的地走。”

  姜凝抬头看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又似乎在问他凭什么,文景口中干涩:“我不能让你走,因为……我之前便跟你说了,我们以后是要成亲的——”

  “我们从小便相识了,还——”文景小心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避开她目光:“还自小便定了婚约——我们是未婚夫妻,你要是走了,到时候我到哪儿找人成亲啊。”

  姜凝看着他:“我不记得有过这事……无凭无据的,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在骗我呢?”

  本来就是在说谎,被姜凝戳破,文景其实很心虚,然而还是嘴硬道:“当然有凭证了。”

  姜凝一脸不信的样子,文景走过来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你记不记得我们曾这样?”

  姜凝嗤笑了一声:“这能证明什么?”

  文景愣了愣,嘴唇朝她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这样呢?”

  姜凝摇头,文景不死心:“总该有点印象的——”他说着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姜凝莫名不敢开口也不敢乱动,但是他放在她面上的右手突然顺着脸颊向下摸向她的脖子甚至还探入她衣领之内——

  姜凝想要推开他,文景却自己松开了,他手指挑着她脖子上的络子,将上边挂着的东西递到她眼前:“你看,这是我们订婚的信物——上边还有我都名呢。”

  姜凝看了那玉玦一眼:“我怎知道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偷偷给我带上的。”

  文景哑口无言,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阿凝你便信了我吧。”

  姜凝呼吸一顿,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文景仿佛等待被审判的人一般,等着她回答,姜凝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我还是觉得你是在骗我——”

  文景眼神有些暗淡,姜凝看了看他,低下头:“但是我又觉得……我愿意信你。”

  文景提着的那颗心终于稍定,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也只是道:“那便好……天色不早了,阿凝你先歇息吧……等你病好之后,我们便出发……如果你不想去长州,那么你想去哪儿告诉我也成。”

  姜凝低头,依言回去躺下,文景帮她盖好被子便要离开,姜凝拉住他的手,文景有些不解:“阿凝?”

  “你陪着我吧,”姜凝低垂着眼帘:“我想再确认一件事——”

  文景不安:“什么事?”

  姜凝顿了顿,眼神飘忽:“想确认你之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文景连忙道,不过却并没有听她的话躺上来:“但之前真的是意外……我们成亲之前……我不会再越雷池一步的。”

  姜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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