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醒在末世前
沙漠之上纷纷扬扬的雪花短暂停歇后再次降下，并因风力的牵扯越下越紧。
带有些许纯净蓝色的雪花就这样重又弥漫在整个沙漠的天空，而寒风与大雪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小。
寒冷让秦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看到祝幼仪双臂环在胸前微微发抖。
秦汉右手扶着祝幼仪，登上这高大的越野车。
他发动汽车将燃烧的火焰留在身后，大雪中已经看不到拉斯维加斯城市上空那绚烂的烟花，只剩白茫茫的广阔天地。
火焰、故人渐渐黯淡而后湮灭。
时间已经来到深夜10：13。
秦汉拿起达科塔留给自己的坚固手机，试图联系记忆里那个妖娆的金发女子。
空白。
没有接听。
杰克老大刚才展示了达科塔的尖叫，不过秦汉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可是神奇而俏皮的达科塔，这么厉害这么聪明的达科塔。
早上她还赤身披着白色浴袍喝着酒呢；那份派对上踩在自己脚上共舞的旖旎；那将试剂藏在丝袜中的俏皮；还有几天隔着网络关注与帮助秦汉逃亡；给追击者造成的巨大阻碍；就连杂乱的房间都布置了特殊的装置帮助他们隔绝处理老乔治身上的电子产品。
秦汉已经习惯她通过手中这个手机向自己通报信息的特殊存在于连接方式，但是现在手机里依旧只有一片荒谬的空白。
这种空旷的情绪似乎穿过空气影响到身旁娇弱的祝幼仪。
十分担心地看着秦汉那陌生而冷漠的神情，坐在副驾驶的祝幼仪不禁低声问秦汉：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女孩的声音很轻，温柔里带着一丝凄苦。
直接驾车西海岸加州的方向吗？自己能带着她离开吗？
秦汉不知如何回答。
战斗中滚烫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握住同样冰冷的方向盘他却没有目的地。
天地之大，秦汉却不知道该带着女孩往哪个方向逃亡。
一则突然插播的新闻打断了汽车电台里欢快的节日氛围，也打破了秦汉情绪积累至今的微弱平衡。
电波中的女声冰冷而严肃，而内容完全关乎于此刻正在驾驶车辆的秦汉：
拉斯维加斯南方的伊万帕电站在傍晚发生爆炸与热武器冲突，近期多起谋杀案，据悉都与此前报道的亚裔青年秦汉有关。当局再次强调这是拉斯维加斯目前头号危险者，与造成国防部长与国土安全部长的坠机以及一系列间谍活动有密切关联。当局已经从拉斯维加斯调动国民警卫队与军队，参与追捕通缉者，部分州际公路亦处于封锁与排查，据悉同样有一个年轻亚裔女孩与当地居民与其结伴逃跑，鉴于嫌疑人秦汉与其同伙对于国家与社区危害极大，任何目击者都应该立刻向当局汇报。
官方显然还未知晓老乔治的离去，但幼仪同老乔治也一同出现在了新闻里。
车辆还行驶在这戈壁沙漠之上，宽大的轮胎碾出长长的车轮印在后方又很快被雪覆盖，地上被雪盖住的矮灌木和长着刺约书亚树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老乔治牺牲、达科塔凶多吉少、狂热而强大的追击者，距离那一刻只有不过短短一个半小时。
郁结、不忿、憋屈、巨大的压抑与穷途末路的困顿在心中堆积，从离开酒店开始像雪山上的积雪一样越来越多堵在秦汉的胸口上，在此刻听到这样的报道之后终于如同雪崩一样怀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宣泄下来。
越野车的巨大轮胎碾起沙土与白雪的速度突然降低，随后停止。
秦汉刚才有刹那的冲动去一拳击打方向盘，但他只是用尽力气握紧拳头，竭力保持住冷静。秦汉不愿意展现出自己完全失控的一面。说到底秦汉也只是一个运气好的普通青年，而现在经受的情绪已经超过承受范围，彻底压制住额叶的理性。
秦汉转头去看身边的女孩。
祝幼仪双手缩在袖子里，原本柔顺乌黑的长发此刻打着结，脸上和身上也有一些血污，整个人就像一只柔弱的受伤小兽，在寒夜中瑟瑟，显得凄然而又有些麻木。这一天这一晚上无数意外以人生前所未有的密度向她袭来——神秘的组织、老乔治的离去、慌乱的逃亡——这些紧紧连接的事件彻底打碎了她的生活。
秦汉深吸了几口气，坐在驾驶室不再前进。
他不希望辜负老乔治的委托，他不希望祝幼仪也因他而失去生命。看到秦汉停下了车，祝幼仪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他，但是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依然耐心地等待。
几个呼吸后，秦汉打开车门，转头对副驾驶的女孩说：
“幼仪，你驾车离开，没有我你就可以活下去。”
秦汉说完后抱紧衣服走进风雪之中。
他的心里重现了在那辆翻覆越野车旁的念头，也许就到这里了，也就这样了。
祝幼仪苍白的嘴唇半张着，竟一时不知该做出任何反应，但当风带着雪花打在脸上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然后不顾胳膊上的擦伤爬出越野车的座椅，伸手拉住秦汉的衣服说：
“等等。”
被拉住的秦汉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样说：
“你不能遇到那个组织。对，你直接把我交给警察或者军队。”
秦汉依然尽力保持着平静，提高的语调中似乎带有一种荒谬的镇静。
“至少他们隶属于政府，他们只会把我交给那个组织。”
祝幼仪看着秦汉脸上复杂而难言的表情，只是耐心地听，没有在做出表情与言语上的任何打断与反驳。但在秦汉说完话后她却握住秦汉的双手，将他拉回车上。
“秦汉。”
幼仪张口要说什么，但是秦汉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后拿出达科塔留下来的特制手机。
这是秦汉能找到的主警局的公开联系方式，在通话被接通前的几秒他问自己，是不是当初在披萨车上不反抗黑衣人的绑架、在医院面对杰克老大不选择逃跑、在麦卡伦机场不拉着幼仪的手离开，所有的这些悲痛与牺牲就不会存在？
同样是只有自己失去自由，但老乔治与幼仪却不必卷入这危险的漩涡中。
电话接通后秦汉用不流利的英语自报身份，随后电话立刻被转接，一个军方临时负责人与秦汉进行了对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女孩离开拉斯维加斯。”
至少现在要让幼仪平安。
秦汉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但这是他最后最底线的要求。
“你们没有任何逃脱可能，我们也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如果你们能够及早自首，联邦法院会根据女孩在涉嫌危害合众国利益与谋杀案件中的行为作出合法判决、”
对方在对抗达科塔技术进行定向定位的同时，给出秦汉这样的答复。
秦汉怒极反笑。
“那个组织在拉斯维加斯绑架游客，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追击，雷诺茨更是带着车队与制式武器，暗地里明面上这些可真他么合法啊。”
“再次重申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你没有任何的逃脱的可能，联邦政府也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条件，只有尽早放弃抵抗才能争取到联邦法院对刑罚的更多考虑。”
通话那一方再次给出了坚定的答复，不存在任何选择。
“你们知不知道拉斯维加斯即将被毁灭，末世就要来了。”
“重申。。。”
对方的话还没有讲完，整个通话已经已经切换，一个秦汉没有听过的合成电子音出现在耳边。
“ .”
秦汉立刻反映反应过来这是来自那个组织，与此同时达科塔设定的安全机制也立刻让软件自动切断了通话。
虽然只有这一句，但是秦汉知道即使如此遮天蔽地的漫天大雪，那个组织也依然如眼镜蛇一样死死地盯住自己。
低着头的秦汉沉默不语，自嘲的情绪如同在一株细苗，顽强的从岩缝间挤出头来挺立在他心头。原来到头来想牺牲自己换取幼仪安全的权利都没有，原来没有了老乔治和达科塔还依然逃不出人家的五指山，原来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自己。
冰冰凉凉。
手上感觉到冰冰凉凉。
是祝幼仪再次握住秦汉的手，女孩的双手冰冰凉凉。
“秦汉，我相信你。”
想要讲什么的秦汉瞬间安静，缓缓转过头，认真地看祝幼仪那纯黑透亮的瞳孔。
“秦汉，你看到了地震，看到了末世，我相信这一切。既然地震已经出现了，那么末世也不会远。可如果现在放弃，就是放任自己走进那恐怖的梦境中，将选择权与生命的安危交给组织或者被有组织背景的官方。”
祝幼仪在经历一连串逃亡后，第一次以这么平和舒缓的语气交流。
秦汉胸口开始起伏，他想到了跨年夜第二天的剧变，想到了血腥的威尔布街，想到了梦中祝幼仪那无助的眼光——这些是他从灵魂深处深知的未来。如果带着幼仪回头，即使避开组织追击者，也会像电话中一样，没人在意他这么一个异国通缉犯的警告。依然只相当于再次把幼仪往梦境中的绝境推去。
祝幼仪直起身，跪坐在秦汉身侧，冰凉的双手伸过来盖在秦汉的眼睛上。
“我从小喜欢一位词人，八百多年前的时候他也是二十出头。”
“那时候他所在的义军遭遇了突发变故，这个词人也面临恶劣绝境——本要南下的义军部将张安国叛变，杀死耿京致使义军溃散。”
“当初的我完全没能想到，这个年仅二十几岁的年轻词人竟然横刀跃马，仅仅率领五十余骑就突入金军驻有五万人马的敌营，随后生擒叛将并奔袭千里，将其押送回南宋处决。”
“正是他面临那样境地时的行径让他成功带领上万人南下归宋。”
“也许正是因为对辛弃疾的崇拜我从会对枪支感兴趣。”
被幼仪两只冰凉小手盖住眼睛的秦汉看不到任何东西，纷乱的思绪也逐渐隐匿，而幼仪说的每句话却都听得更清楚。风声似乎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减小，天地间只剩耳边那轻软的声音。
“之前的一切我都没有亲身经历，然而在离开麦卡伦机场的时候我开始零距离见证一切，当你拉着我离开，当你包裹着我骑上那辆黑色的机车，当你在加油站冷静地带我脱身时，我在你身上看到熟悉与崇拜的叠影。”
幼仪拿开了盖在秦汉眼睛上的双手，带着点血污的小脸出现在秦汉眼前。
“现在在你眼前的就是被你拯救，被你带离末世的祝幼仪。”
女孩捧着秦汉的脸继续说：
“秦汉，你是我的辛弃疾。”
认识祝幼仪有一段时间了，女孩之前示人的形象从来是高冷，熟悉了一些之后才多了可爱与灵气，但此刻这般温柔的祝幼仪是从未得见的。一种光与温暖从女孩冰冰凉凉的双手传到秦汉的内心，让秦汉越来越有力量。行百里者半九十，他一直以坚持的习惯自诩，可自己却在最后的时刻妥协于无力感与疲惫。
身体里那份无力与愤怒正在减弱，秦汉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们可能会正面面对这个组织、”
“之前也是。”
“很大可能我们逃脱不掉。”
“这也好过自投罗网。”
“有可能我们都会丢了性命。”
“我不在乎。”
“拉斯维加斯也会被毁灭的。”
“那就毁灭好了。”
秦汉越说越快，心中也越来越热，当看着冻得有些瑟瑟的祝幼仪毫不在意地说出“那就毁灭”的话时，他终于转过头去，紧紧握住拳头，控制自己不要被升腾的情绪淹没。
在拉斯维加斯的美好记忆早已被悲痛与愤怒填充，如今对于这个城市他和祝幼仪都没有任何留念。
那就毁灭好了。
现在他只在乎幼仪。
重新关上车门发动汽车，秦汉开始整理乱了的思绪。
汽车继续行驶在风雪中，驾驶汽车的秦汉下意识地去想了想独当一面的老乔治在毁灭将至、D.S.组织与政府军的持续追捕下会如何做。然后他就想到木屋与戈壁沙漠上的追击。
天上有直升机和机枪手，后面不远还有车队的追击，在老旧越野车停下的刹那老乔治果敢地抓住那一丝机会，沉着冷静地射落直升机这最大的威胁。而在雷诺茨带人包围上来的时候这个硬汉的心依然没有一丝的松动，于死地中求得生还。就像海明威在《真实的高贵》说的那样，风平浪静的大海每个人都是领航员，拉斯维加斯逃亡之旅的这惊涛骇浪方显老乔治英雄本色，这个最出色的船长牺牲自己带领他们离开了风暴中心。
“ five.”
想到这个硬汉临终前的委托与伸出五指的击掌似乎让冷下来的血液重新加速流动变热。
一个男人死去，一个男孩成长，生命以某一种特殊的意义循环。
无论是无论老乔治还是辛弃疾，从来都不会放过寻找一丝生机。
而当秦汉真正将主动牺牲自己的想法抛弃掉之后，原本隐没在意识深处的无数细小想法就开始活跃起来。他进入入定的状态，意识以这几天所提高的新生速度翻阅全部的记忆，无数画面与信息在脑海中骤然出现又转瞬湮灭。潜意识还支配着呼吸、循环系统，其他所有的能耗与心智都用与信息的处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球在快速轻微转动。爆炸般的信息与分析决策此刻占据了秦汉大脑几乎所有的带宽与处理能力。
祝幼仪看到秦汉不动不语，伸出一只手盖在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这是自己所能做的。
秦汉的脑海里，当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平静与下沉，他的眼球不在快速地轻微转动，意识定格在一张画面上。
一张白色的名片，绝境之中的一丝生机。
睁开眼睛，锐化重新随着意识铺散在周遭的空间里，秦汉看到祝幼仪握着自己的右手，乌黑的眼睛明亮而关切。
“我没事。”
他温和又满含坚决。
“幼仪，准备好进行最后冒险了吗？”
女孩给了同样坚定的点头回应。
秦汉重新发动越野车，调转车头，驱车往拉斯维加斯驶去。
他已经有目的地，那个目的地是在丹比尔的酒店派对得到的。在达科塔站在他脚上共舞的时候，他的锐化也在探测舞池里所有人来确保安全。而在第七个男性宾客的上衣衬衫口袋里有一张名片，白色名片上的英文地址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强烈直觉。
10：44。
在愈发缩小与紧包的活动范围里，在被步步紧逼与生机的持续减小中，秦汉唯一能确定与把握的就是还有76分那个时间点将要到来，在那一刻天地将无视善恶将灾难带来拉斯维加斯每一个人身旁。
秦汉期待那个时刻到来。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就让敌人来吧，哪怕不能就此逃脱也要在那一刻见证共同的毁灭。
这是对于敌人的唯一优势——他知道那个时刻。
他醒在末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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