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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竹墟(二)


  看着眼前女子恼恨的模样,阮无心下有些感慨,紫云宫里的小丫头长大了。  

  此刻没了发带的束缚,如瀑黑发披散下来,衬得她苍白的脸愈发晶莹,像个瓷娃娃。明明虚弱得很,她眼里却闪着蓬勃的光,眉宇间仿佛刻着”不服软”仨字,莫名熟悉的桀骜叫他移不开眼去,唇角不由得弯起。

  笑屁啊,揽狐心想。饿了多日,已是涵养全无,她龇牙道,“阮老头,我要吃肉!”

  阮无仿似没听到,悠悠然夹了块金黄的鸡脯入嘴,”谁是老头?”

  揽狐刚想补一句“死老头不就是你,”脑中却忽地浮现出童小凤的样子。

  彼时为了接近虞朝歌,童小凤安排揽狐乔装入了点绛唇,跟着花娘们学习一些女人的仪态。那晚,有位喝醉的客人硬拉着揽狐陪酒。本来陪酒也算是训练的一部分,可是那登徒子偏偏嘴里不干净,说了许多侮辱女人的话。揽狐哪受得了这等闲气,袖中右手已是凛气成刀,铁了心要那登徒子毙命。蹲在不远处门廊边的童小凤脸都急白了,“噗通”跪在地上,双手舞着深呼吸的姿势,无声地朝她喊,“优雅!温柔!忍住啊!”

  “想到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阮无踱到近旁,好奇地望着她问。

  揽狐这才发现走了神,不由得肃了肃神色,避开他凑过来的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思绪飘忽,这伤还得再处理。” 阮无边说着,边伸手探向她胸间。

  “死老头,你要干嘛?”揽狐一时惊慌,想挥开他的手,却失了重心,反是惯性地攒住了他的衣袖,往后仰去。

  伤口撞到床板上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只见阮无右手垫在她肩背处,左肘勉力地撑在她身畔,二人隔得那么近,眼中倒映着彼此,连喘促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你……”揽狐只觉得脸上泛起一阵热,嗡着声气道,“起开……”

  阮无未动,唇角微弯,一字一顿:“以身相许不用这么着急,等伤好了再说。”

  “想得美,滚开!” 揽狐睨着他,怒气腾腾地骂道。

  “我倒是想滚开,只是你……” 阮无委屈地努努嘴,揽狐这才发现她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揽狐心下恼恨,作势要放开,下一瞬却是反手朝阮无胸前劈去。

  “你这只小狐狸。” 阮无低笑一句,十分轻巧地承了这一掌,顺势将她拦腰扛到了肩上。

  “死老头儿!你放我下来!“

  “乱动仔细伤口裂开。” 

  ”你等着,等,等……“

  “好,我等着。”

  “闭嘴!我没说完。” 揽狐平日最恨放狠话被人打断。

  阮无只觉得有意思,点点头道,“你说。”

  “等我好了,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那多辛苦,手会很累。”

  “你……你给我闭嘴!”

  “好嘞。” 阮无忍着笑,从善如流地噤了声,扛着肩上气呼呼的小狐狸出了竹屋,往竹山深处去。

  揽狐被他堵得胸间直发闷,又倒垂着头悬在半空,只觉得一阵腥气上涌,眯了眯眼道:“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去洗澡,你都臭了。”

  揽狐微闭地双眼立马圆睁:”老子要杀了你。”

  揽狐只觉得腹间一阵颤动,却是扛着她的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笑声恁地爽朗清冽,全然没理会她的威胁。

  揽狐咬咬牙,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只是稍微一动手臂,便一阵钻心。

  ”别乱动。” 阮无收了笑,语气里渗了些冷肃,“若是伤口裂开,一会儿要你好看。”

  “你……” 不知是伤口的疼得太厉害,还是教他训得有些懵,揽狐一时之间忘了反驳。

  揽狐轻轻地扯住阮无腰间的衣襟,耍无赖道:“你……你走慢点,要是颠着我了……小心……我吐你一身!”

  “那正好一起洗。” 

  “你……” 揽狐懊恼,决定闭嘴。

  越往山里去,雾气更甚,竹林的深绿被这乳白的柔纱般的雾气漂得极淡极淡,曦光之中恍如仙境。这山虽不高,路却是极为陡峭泥泞。揽狐趴在那人肩上,却丝毫不觉得颠簸,眼前这人身法极轻,为了不让她难受,更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这人好像真的不会伤害她。

  可是,为什么呢?

  年少纵江湖,她见过许多人,大多都死在她刀下。他们眼中的哀惧怨憎,她总能一眼分辨。可是这个人,她看不穿。

  她第一次,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奇。

  “老头,你住在这竹山多久了?”

  “挺久了。” 阮无静静答道。

  “挺久是多久?”

  “你在江湖里多久了?” 阮无忽地反问。

  “不久。”

  “不久是多久呢?”

  揽狐没问到想知道的答案,反教他将了一军,挫败地打了个呵欠,选择不答。

  阮无低笑,不再追问。

  待他们攀过几块爬满苔藓的的巨石,揽狐便觉得周身暖和起来。再往前几步,竹林交错,鸟雀啼鸣,一爿青绿巨石赫然矗立,石壁光滑,好似有水流从高处潺潺而落,煦光之中尤为清亮。整座石身笼罩在蒸腾熱雾里,石底是一汪天然的温泉湖。揽狐趴在阮无背上自是没望见这一番景致,只是听到淌淌水声,身体顿时微微发紧。

  竟然,真是来洗澡的。

  揽狐绝望,不知道现在装死还来不来得及。

  “丫头,到了。“扛着她的人缓缓道。

  “伤口应该不能碰水啊。”揽狐心存侥幸地试探。

  “你伤在肩上,这池子浅,淹不到你。” 阮无已将她稳稳放下,右手浅浅地搭在她腰处,低头望着她,眼中笑意徐徐,仿佛在欣赏她的挣扎。

  眼前的湖水虽浅,可揽狐心里仍是有一丝踌躇。对这世上的江河湖海,她都存着隐隐的惧意。幼时的魇梦,仿佛从未离去。

  “要不,我同你一起下去?” 阮无关切地问,作势便要解自己的衣扣。

  “不用!” 揽狐心一横,推开他的扶持,往湖里走去。这温泉湖果然不深,她靠着青石坐下,水方没至肩胛骨下方。

  “衣服。” 阮无倾着身子,一只脚踏在池边矮石上,朝她努努嘴,意欲昭然:你不脱我就过来帮你脱。

  名节这东西揽狐本也不在意,可是进退维谷的屈辱却让她十分恼火。等伤好了,还是砍了他吧。这窝囊事传出去还了得。揽狐愤恨地剜了他一眼,吃力地除去衣衫。

  温热的泉水霎时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卷裹住,如煦阳如炙风从她四肢百骸倾灌进去,片刻便让她眼皮沉沉。

  “若是困了,就睡会儿。” 池边传来淡淡的嘱咐。

  揽狐只觉得那声音远远的,仿佛隔着山海,她晕沉沉地“唔”了一声,汹涌而来的乏意冲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恍惚间她想起掉入冗水的那夜,那冻水蚀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真不甘心啊。

  可是,这人世,除了阿娘,还有谁值得她徘徊呢?

  在那夜的尽头,终于,有人在唤她,小狐,一声,小狐,两声。她眼前模糊,应声望去,只见一对曜石般的眸子,里面盛着葳蕤的烟火。

  ”小狐狸?”

  见她双眼微阖,阮无知她迷糊过去了。

  这青石泉是竹墟里的一处天然温泉,温热宜人,湖畔丛生药草,经年累月竟形成了绝佳的疗伤之所。她体内的余毒靠这泉水的助力,大约再要三五日,便能根除了。

  阮无若有所思地望着湖中女子,他没想过此生还会再遇到她。

  这几年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略有耳闻。她是一把利刃,是诸葛庆阳置于江湖的一把杀人刀。还如此年轻,却已戾气深重。那年梨花树下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仿佛早已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

  他有些心疼。

  他与她,皆是被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升腾的水雾里,方才那张牙舞爪的脾性,生气盎然的眉眼,均皆蛰伏下去。此刻,她看上去平静极了,又有些憔悴:乌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她的肌肤是几近透明的白皙,可是两片绯唇又如雨后春花般粉俏。她这样子像极了一只山林养育的精魅,贪婪这日月精气。

  阮无觉得自己的心无端地漏跳了一拍,有如羽翅点水拨开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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