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转折

　　翌日一大早，手机铃声再次想起来，还是昨晚那个陌生号码，连着三次打进来而且都是这种非正常时间，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的，拿起手机走到客厅才按下接听键。


　　“甄柔，我是于特”，这个名字，这许多年里，我都刻意要从脑中删除了，所以他自报家门的时候我还真是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好，有事吗？”语气冷冷的，我自己也有点听不下去了，但是我与他的关系，充其量只能算是认识，并不相熟，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不好意思打扰你，陈墨住院了，他状况不是很好。但昏迷中我听他叫了几句你的名字，你能否来看看他？”话筒那边的声音低沉，压抑，又带着一丝祈求。


　　“他生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他有你这个发小在身边，我去不去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是吗？而且你照顾起来肯定是比我要尽心尽力的。”强忍住自己想要问问陈墨病情的意念，不痛不痒的应付这两句，已经觉得神经要缩在一起了，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对话。


　　“甄柔，陈墨最近酒喝的太凶了，昨天直接胃出血进了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他喝酒的原因，你应该也是清楚的。这么多年他从未放下你，当年的事情，中间有些是你不知道的，或许，你知道真相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面跟你解释清楚好吗？”于特在我印象里，除了对肖琳，对其他人从未如此低姿态过，一时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于特似是感受到了心底的这一丝动摇，赶紧补充道：“请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跟你说清楚这一切，知道真相以后，不管你去不去看他，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你看这样好吗？”


　　想说过去的已经全部都过去了，我也不应该再过去，但是权煜跟我现在才刚刚有起色，我又不希望于特以后再打电话过来让权煜误会，只得约好了时间在医院碰头。


　　回头正看到倚在门框的权煜，一双眼睛似是要洞穿一切，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权煜回了个微笑，并没有追究。叹了口气，去换了衣服一起去上班。


　　坐在车里，纠结良久终于开口，“权煜，下午我有点事，一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看。”


　　权煜手持着方向盘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先回家做饭等我把，我想吃你做的水煮鱼了”手里抓着权煜衣角晃了晃，权煜摇了摇头，笑话了一句：“馋猫。”


　　下午有些心不在焉，到了约定的地点，于特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多年不见，时光倒是对他很温柔，除了五官更加硬朗之外，看不出一点被岁月碾压的痕迹。


　　于特率先开口：“谢谢你能来。”


　　“陈墨怎么样了。”不想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于特不理我语气里的不友好，语气友好地说：“中午的时候醒了一会，现在又睡了。”


　　我依旧冷冰冰的朝他发问，“你想要跟我说什么现在就说吧，我很忙，一会还要回家吃饭。”


　　于特无视我的敌意，反过来问：“甄柔，这么多年，你恨陈墨吗？”


　　呵呵，时至今日才来问我的感受吗？带着讥笑的语气反问他：“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我十几岁被你们伤害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过来问问我这个问题，时至今日，一切我都看得淡了，恨过怎样，不恨又怎样，都过去了。”


　　于特皱了皱眉，仿佛很艰难地开口道：“但是对陈墨来讲，这些并没有过去。当年的事情，他有苦衷，也是肖琳和我骗了你。”于特顿了顿，语气凝重，不等我接话，接着说道:


　　“当年我带你去看的肖琳和陈墨在湖边的那一幕，是早就设计好了要给你看的，你走以后，陈墨也走了，但是肖琳又自导自演了一出自杀的戏码，跳了湖，这事闹到了两边的家人那里去，肖琳的父母很生气，像陈墨父母施压，所以陈墨那几天不得不一直在医院陪着肖琳。陈墨说，自他那晚跟肖琳谈过以后手机就不见了，在医院又被限制了不能打电话，他让我来找你，跟你说等他几天，等他处理好了就来找你。可是肖琳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不允许我帮着陈墨，所以我并没有把话给你带到，而且我之前陪她演了那一出戏以后就更不可能帮着你和陈墨。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的良心。”


　　我震惊与他口中的事实，那段将我和陈墨折磨的深水火热的回忆被他从头说起以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禁冷笑道：“你们也有良心吗？”


　　于特接着说道“我也是做好了十足的会被你鄙视的心理准备来的，你可以尽情的鄙视我，咒骂我，这么多年我也是一直这么对我自己的。陈墨对于你曾见到他和肖琳在湖边的那一幕并不知情，后来他终于拜托家人的控制以后，我以为过几年他也就慢慢把你忘了。可是事情并没有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我见他一直对你余情未了，为了断掉他的念想，告诉他你已经被肖琳设计，看到了那样的一幕，从此以后应该不会原谅他了，他把我摁在地上，打了很久，他打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还手，心里觉得这就是我应该偿还的，自那以后，陈墨就断了和我的联系。”


　　于特沉默片刻接着道：“有点跑题了，接着说当年的事情吧，肖琳住院期间威胁她的父母，如果不开除你，就会接着自残，肖琳父母只有这一个女人，一直是娇惯大的。你也知道她家和学校的关系，再加上陈墨的父母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和肖琳家撕破脸，也是逼着陈墨做选择，要么，陈墨放弃你，要么，你会身败名裂，被学校开除。那时候的陈墨也只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实在也是没有实力跟两个家族的大人去斗。”


　　“后来陈墨跟他们做了一个协议，条件是：他陪肖琳去美国读书，来保证你顺利读完大学。这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告诉你，因为他觉得如果告诉你，你为了不拖累他，可能就直接打包离开学校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任何人联系，他走了以后还会有机会慢慢跟你解释。后来陈墨去了美国以后联系过你，但你始终未回复，他以为你是在恨他，那段时间他一直很焦虑。但他如果心软回来的话，以肖琳父母的势力，你就不止是被学校开除那么简单了。后来到你念完了大学，肖琳和陈墨的父母都给他施压，他还是没能顺利回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么多年，他为你做的，一直没告诉你，他心里的难过，也一直没告诉你，但是我全看在眼里，之前是肖琳一直用自己来威胁我，我没能和你说，但是看到陈墨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继续做缩头乌龟了，当初我一念之差帮着肖琳犯下了现在的错误，现在，我想尽量挽回。甄柔，当年你恨着的陈墨，并不是真正的陈墨，那个过去可以为你隐忍多年，现在可以为你喝酒喝到到住院的陈墨，才是真正的他。”


　　隔着一张玻璃的陈墨，看着是这么的不真实，睡梦中也是眉头紧锁，不知道是身体难受还是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甚至不敢推开这扇门，去面对一个这样的陈墨。


　　听完于特描述的那段完全偏离了我认知的过去，让我一度觉得这过去的这么多年，并不是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人，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承认，我一直是有恨的，可是今天，所有我恨他的理由统统被推翻了。他是那个坚守付出的伟人，而我，只是一个被表象蒙蔽的狭隘的小人。


　　护士过来的时候，估计是被这个站在门口眼泪翻涌的女人吓了一跳，一个劲跟我解释里面的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只需要好好将养之类的话。


　　人在哭的时候，真的不能有人过来安慰，护士说完这几句以后，眼泪像是断了闸一样，无论如何也是收不住了，一直哭到站不稳了，坐在地上接着哭，这场伤情的过往，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逼自己不去想，今天似是把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委屈一股脑全哭出来了，哭到最后，心里不觉得堵了，眼泪却不停。


　　隐约感觉有双手在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抬起头却正对上，陈墨波光涌动的双眼。陈墨将我揽入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上，这个多年前就做惯了的亲密姿势，一瞬间击溃了我的心房，直到哭到陈墨衣服浸湿了一大片，护士过来强拉着陈墨躺回病床上，。


　　陈墨从始至终一直是沉默着的，而我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陈墨躺回去的一瞬，勉强向我笑了笑，过了一会就开始又陷入了沉睡。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了哭的红肿的双眼，又想起了还在家里等我回去的权煜，拿起手机想要发个信息，却发现手机也没电关机了，无力的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面，继续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今天的转折来的太快，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陈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权煜。


　　再回病房的时候于特已经进去了，于特说让我早点回去，由他陪床，推脱两句以后也实在是没心情跟他过多寒暄，又见陈墨并没有什么大碍，替陈墨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脑袋里面乱成一团，放弃了交通工具，随便拣了一条路放任自己慢慢走下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一对年轻的小男女在似乎在闹着什么矛盾，女生一脸的泪水，一直在躲避着男生的怀抱，捂着耳朵不让男生说话，男生急的一头汗，眼里的着急和无奈呼之欲出，看来是真的在乎女孩，可面对情绪已经崩溃的女孩却也无计可施，记得团团转。


　　男孩子着急解释：“你听我说，这真的是误会。”


　　女孩子一脸愤怒：“我亲眼看见的事实，难道是假的吗？”


　　男孩子接着解释：“你亲眼看见的事实可能是别人故意让你看见的一个片段，一个可以乱真的片段啊。”


　　女孩子并不理解，一味要挣脱：“我早就说过，我们并不合适，你一切都比我好，那么优秀，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姑娘，配不上和你谈这种轰轰烈烈的恋爱，她长得比我好，人缘比我好，家庭跟你也般配，你们才有更多的共同语音，即使今天你能拒绝她，明天也会有更多的跟她一样的女孩子前仆后继的过来找你，我没有那么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放过我吧，我要崩溃了。”


　　男孩子一脸焦急，紧跟在女孩子后面，急急的说道：“当初是我追的你，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不好的话，我怎么会对别人视而不见，苦苦追了你那么久呢？在我眼里你一切都是最好的，你单纯，善良，乐观，从不攀比，计较，这一切一切都是你的优点，是他们身上都没有的优点，你这些优点深深的迷住了我，从来没有觉得任何人可以跟你相提并论。我现在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呢？什么家境不家境的，我真的不在乎，我们家什么高尚情操都没有，只有几个臭钱，但你是来自书香世家，父母都是老师，文化氛围浓郁，你经常能说的出来很多古籍还有名著的句子，我很佩服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自卑，你知道吗？”


　　女孩子似乎没想到男孩子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以贬低自己的家庭只为了安慰自己，快走的步子慢了下来，挣扎的手也力度小了一些。


　　男孩子像是得到安慰一样，抓着女孩胳膊：“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那时候我刚从球场回来，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孩子蹲在树下似乎在抹眼泪，我鬼使神差的跑过去，看见你手里捧着一个毛茸茸的小鸟，手指一下下的抚摸着它的小脑袋，眼里还噙着泪，似乎是在心疼它受伤的身体。一阵阵风吹过来，你的头发就在我面前来回飞舞，比这满园的梅花更加动人。后来我鼓起勇气过去跟你搭讪，说我认识能医小动物的医生，你不疑有他，捧着跟我来了，但其实，路上我趁你精力都被它吸引的功夫，赶忙掏出手机现查的兽医院，生怕在你面前出丑。自那以后，我想法设法接近你，你总是推开我，拒绝我，我很受伤，讲实话，这么多年有很多女孩子追我，可你就是不一样，不管你怎么拒绝我我都知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后来我好不容易披荆斩棘，让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又怎么可能会辜负你呢，你是我的惊喜，是我的珍宝啊。”


　　女孩子安静了下来，开始一抽一抽的哭泣。但是能看出来，情绪已经缓和了好多。


　　男孩瞅准时机继续说道：“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我们认识十几年，一直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从来就没有给她过任何的期望。今天是她自己过来找我的，我事先并不知道，我已经跟她说过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莫须有的期望。我以为跟她说清楚了，结果她突然自己冲过来抱着我，我刚要挣脱，结果抬头发现那一幕恰好被你看见了，我一下子就怔住了，甚至忘了该说什么。你转头就走，我挣脱开她以后赶紧来找你，我找了你这么久才找到你，求你不要再误会我了。我现在真的只想把真心都掏出来给你好好的看看，这上面只刻着你一个人的名字。”


　　女孩似乎是有些动容，但并没有转过头来面对男孩。男孩手舞足蹈慌乱的样子在我这外人眼里看着都有些心疼。


　　我在旁边，作为一个局外人，却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陈墨和我，男孩一句‘你亲眼看见的事实可能是别人故意让你看见的一个片段，一个可以乱真的片段啊’深深的震撼了我。


　　是啊，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足以乱真的片段，也是一个自以为眼见一定为实的自负愚蠢的姑娘，搅浑了一段爱情，搅乱了几个人的人生。


　　如果当年，我再聪明一点，再理智一点，再对陈墨的信任多一点，对自己的自卑少一点，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我只是看到了肖琳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就轻轻松松的放弃了我跟陈墨一段开始了就应该好好继续的感情。


　　突然，脑子像是搭错筋一样，上去抓着女孩子的手，冲口而出：“小姑娘，好好听他解释吧，我们这一辈子不会这么轻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又珍爱自己的人，千万别因为误会错过了彼此，不然，许多年后，你会非常后悔，像我现在一样的后悔。后悔到想从这个桥上跳下去！”


　　眼前的姑娘，噙着泪水愣了愣，应该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旁边的男孩子也不含糊，趁她愣神的功夫，双臂将他紧紧锁在怀里，怀里的女孩放弃了挣扎，将脸埋在男孩怀里只是哭，但却不闹腾了。两只手环住了男孩子。男孩朝我眨了眨眼，腾出一只手来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张口轻声说了声谢谢。


　　我知道这两人的矛盾暂时是过去了，走过一段路回头看了看，星光下，微风中，俩人正吻得不分你我，心情跟着轻松一大半。看着别人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如果当年，我像现在一样理智，能好好地听陈墨解释一下，或者能做到对陈墨坚信不移的话，现在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是否还会遇到权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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